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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日日思君不见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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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柳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左耳也是平静漠然地看着,就好像毛球真的只是捉了一只普通的信天翁吃。小夭在深山里待了二十多年,看惯了兽与兽之间的捕杀,她明白,对妖族而言,这只是正常的弱肉强食。其实想得深刻点,人和妖的分别,只不过一个是弄熟了吃,一个是生吃活吞,可听着船尾传来的声音,小夭还是有点不舒服,她对相柳说:“我知道你又要嘲讽我了,不过,你能不能让毛球换个地方进食?”

    相柳瞥了小夭一眼,说道:“毛球,听见了吗?”

    毛球不满地哼哼了几声,抓着信天翁飞走了。

    没有了嚼骨头的嘎巴声,小夭长长吁了口气,得寸进尺地对相柳说:“你做个小法术,用海水冲洗一下甲板呗!血腥味你闻着也不舒服啊!”

    “我不觉得。”相柳倚在栏杆上,显然不打算照顾小夭的不舒服。

    左耳却提了水,开始刷洗甲板,小夭很是感动,一边感慨妖和妖真是不同,一边和左耳一起干活。

    干完活,小夭饿得眼冒金星:“有吃的吗?”

    “有!”左耳跑进船舱,端了一堆食物出来。

    小夭拣了块阴凉处,和左耳一块儿吃饭。

    待吃饱了,小夭拿了碗酒,边喝边问:“我不是告诉你可以去神农山找颛顼吗?你饿肚子时为什么不去神农山呢?”

    “太远了,饿得走不动。后来有了钱,有饭吃,就没去。”

    小夭估摸着那时候他已经到了东海,没有坐骑,想去神农山的确不容易,“原来是这样。”

    左耳问:“颛顼是谁?”

    世人都知道黑帝,可知道黑帝名字的人倒真不多,小夭说:“他就是黑帝。”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你叫他‘邶’。”左耳在奴隶死斗场里见过好几次邶,可邶都是狗头人身,左耳并不知道邶的真正长相。

    小夭下意识地看向相柳,相柳也恰看向她,两人目光一触,小夭立即回避了。小夭对左耳说:“他死了。”

    左耳冷漠的眼睛内流露出伤感,在他心里,邶不仅仅是他的同类,还是指引他重生的老师。很多次重伤倒下,觉得再没有一点希望时,看到邶坐在看台下,静静地看着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可邶的存在,本身就在传递着温暖和希望,他总能再一次站起。左耳对小夭的感激和亲近,不仅仅因为小夭给予了他一个拥抱和一袋钱,还因为小夭和邶的关系,小夭接受他的同类,是他的同类的朋友。

    左耳问:“你会想念他吗?”

    小夭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左耳非常固执,盯着小夭,又问了一遍:“他不在了,你会想念他吗?”

    小夭道:“会!”

    左耳笑了,对小夭说:“他会很开心!”

    小夭盯着相柳说:“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在乎别人的想念?他根本不在乎!”

    左耳面容严肃,明明不善言辞,却激动地说:“我知道!我们从来都不怕死,我们什么都不怕!可我们怕黑!如果我死了,有一个人会想念我。”左耳手握成拳头,用力地砸了砸自己的心口,“这里就不会黑了,很明亮!很开心!”

    小夭问相柳:“他说的对吗?”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夭,轻佻地问:“难道你竟然想相信?我完全不介意!”

    “我疯了,才会相信!”小夭哈哈大笑,用夸张的声音和动作打破了古怪的气氛,她对左耳说:“你会开船吗?会开的话,送我们回陆地吧!”

    “会开。”左耳扯起风帆,掌着舵,向着陆地的方向行驶去。

    小夭走到相柳身旁,说道:“至少要四五天才能看到陆地,海上就我们这一艘船,很安全,你正好可以养伤。”

    相柳眺望着大海,沉默不语。

    小夭以为他拒绝了时,听到他说:“也好。”

    相柳指了指在认真驾船的左耳:“回到陆地后,你打算拿他怎么办?让他继续四处流浪,去做廉价杀手?日子长了,他要么变成真正的浑蛋,要么被人杀了。”

    左耳的耳朵很灵,听见了相柳的话,不满地反驳:“我能吃饱饭!”

    小夭笑看着左耳:“你能为信天翁妖干活,也能为我干活吧?我也能让你吃饱。”

    左耳很爽快地说:“好,我帮你杀人。”

    小夭觉得额头有冷汗滴落,干笑道:“我不是请你做杀手!”

    “我只会杀人。”左耳的神情很平静,眼睛中却流露出悲伤和茫然,从记事起,他就是奴隶,唯一会的技能就是杀人。

    小夭收起了嬉笑的表情,静静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我请你做我的侍卫。平时不需要你杀人,但如果有人来杀我,你要帮我杀了他们,可以吗?”

    左耳盯着小夭,似乎在思索小夭到底是真需要人保护,还是在怜悯他。

    小夭说:“我不是怜悯施舍,是真的需要。你也亲眼看到了,有人想杀我。我没有自己的侍卫,苗莆是颛顼给我的,她还打不过你。你很厉害,如果你愿意保护我,其实是我占大便宜了。”

    左耳的眼睛变得亮闪闪的,洋溢着开心,他说:“我愿意!我愿意做你的侍卫!”

    小夭道:“那就说定了,以后你保护我,我负责你有饭吃、有衣穿,还会帮你讨个媳妇。”

    左耳苍白的脸颊竟然慢慢地变红了,他紧抿着唇,专心致志地驾船,不好意思看小夭和相柳。

    小夭微笑着,温柔地看着他,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很多很多年前,相柳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看似狡诈凶狠,却又质朴简单,如果那个时候,她能遇见相柳,是不是相柳也可以找到一个心爱的女子?他会带着她一起去花妖的店铺里买香露,一起去找藏在深巷里的食铺子……小夭下意识地去看相柳,相柳侧身而立,望着海天深处,唇畔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因为唇角这个浅浅的弧度,他完美的侧脸不再冰冷无情,有了一点烟火气。

    小夭怔怔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也将各种胡思乱想都收好。她进船舱去看苗莆,喂她喝了点水和药,看她一切正常,才走出船舱。

    小夭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坐下,望着蔚蓝的碧空,听着海鸟的鸣叫,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

    相柳的声音突然响起:“根据你的推测,要杀你的人是谁?”

    小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清醒了一会儿,说道:“音珠里的声音倒罢了,听过璟说话的人很多,模仿璟说话并不难。可里衣上那首歌谣听过的人却不多,除了璟的侍从,我的侍女,还有丰隆、馨悦,就连颛顼都没听我唱过。我的侍女不可能!璟的几个侍从,我也相信他们!那只有丰隆、馨悦了,他们有这个能力胆魄,也给得起信天翁妖说的天大的价钱。”

    “赤水丰隆,神农馨悦?”

    “嗯,但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和他们唯一的过节就是当年的悔婚,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看上去,丰隆真的一点不介意了。至于馨悦,我的确不够讨好她,可除了我和丰隆的事,我也从没得罪过她,她就算讨厌我,也不至于想杀了我。”小夭笑挥挥手,像是已赶走了讨厌的苍蝇,“算了,不想了!”

    小夭这样子,完全不把一位大将军族长、一位王后当回事,丰隆和馨悦都不是一般人,不管是谁做的,有第一次,就绝对会有第二次,下一次可不会这么好运。左耳都不赞成,插嘴说:“应该杀了他们。”

    小夭笑起来,对左耳说:“这不是山野丛林,不是觉得他危险,就能打死他。”天下初定,丰隆和馨悦的身份都十分敏感,颛顼正在尽全力让各族融合、和谐共处,小夭不想因为自己让颛顼头痛,更不想因为自己引起氏族间的冲突,甚至战乱。

    船平稳快速地向着西边行驶,一群群白色的海鸟时而盘旋而上,冲上碧蓝的天空,时而飞扑而下,冲进蔚蓝的大海。相柳望着海鸟,慢慢地说:“以前我认识的玟小六有很多缺点,唯独没有逆来顺受、愚蠢白痴的缺点,你是不是这些年被涂山璟照顾得太好了?他一死,你连如何生存都忘记了?”

    小夭现在最忌讳人家说璟死了,怒瞪着相柳。

    相柳轻蔑地看着她,讥讽地说:“难道我说错了吗?你的确不是置身于山野丛林,你在比山野丛林更危险的神农山。山野丛林中,再危险的猛兽不过是吃了你,可在神农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次如果你死了,会有多少人因你而死?赤水丰隆已经打破了几万年来四世家的均衡格局,现在涂山氏的族长突然亡故,唯一的子嗣还小,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涂山氏也许就会被赤水丰隆和其他氏族瓜分了?在权势利益的引诱前,都有人甘冒奇险去弑君,杀个你算什么?我现在是真后悔和你这个愚蠢软弱的女人命脉相连!算我求你了,在你蠢死前,赶紧想办法,把我们的蛊解了!”

    小夭走到船舷边,眺望着海天尽处,海风呼啸而过,血红的嫁衣猎猎飞舞。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浓墨重彩,她身上的嫁衣红得就好似要滴下血来。

    太阳渐渐落下,月儿从海面升起,刚过满月之日不久,不仔细看,月亮依旧是圆的。

    小夭指着月亮,对相柳说:“你看!”

    相柳冷冰冰地看着她,动都没动,左耳倒是扭过头,看了看月亮,干巴巴地说:“很圆的月亮!”

    小夭扑哧笑了出来,凝视着月亮,说道:“璟选了满月之日成婚,我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但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成婚后有的是时间,就没有问。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三十二天前,孟夏之月的满月日。他下午来小月顶和我辞行,说是晚饭前走,可用过晚饭后依旧没走,一直到月亮攀上了山顶,我们依旧在山涧踏着月色散步。那一晚的月亮很美,我拉着他月下踏歌,他不会,我边唱歌边笑他笨拙。后来,他骑白鹤离去前,指着月亮,对我说‘下个满月之日后,不管月亮阴晴圆缺、人世悲欢离合,我和你长相守、不分离。’”

    小夭突然对着辽阔的大海唱起了歌: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缘何世间有悲欢

    缘何人生有聚散

    唯愿与君

    长相守、不分离

    银色的月光哀伤地洒落,波光粼粼的大海温柔地一起一伏,小夭的手伸向月亮,微笑着说:“没有见到他的尸体,他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都是倚着白鹤笑看着我,指着月亮对我说‘下个满月之日后,不管月亮阴晴圆缺、人世悲欢离合,我和你长相守、不分离’。我大概真的很愚蠢、很软弱,我没有办法相信他死了,总觉得也许下个满月之日,他就会回来。”

    小夭转过身,看向相柳,双眸清亮冷冽:“相柳,我现在没有办法解掉你我的蛊。神农山危机重重,清水镇也不是祥和之地,咱俩究竟谁会拖累谁,还说不定。你与其担心我拖累你,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吧!”小夭走到相柳面前,挽起袖子,伸出胳膊,“趁着我还能让你吸血,赶紧养好伤,别拖累了我!”

    相柳也没客气,托着小夭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    ——

    之后的旅途,每日的清晨和傍晚,相柳会吸食一次小夭的血,有时候两人会说几句话,有时候谁都不理谁,一个抱膝坐在船头,悲伤地凝视着大海,像是在等候;一个盘膝坐在船尾,面朝大海,闭目疗伤,无喜也无忧。

    三日后的夜里,相柳结束了疗伤。他站起,对左耳说:“谢你载我一程。”

    左耳说:“你要走了?”

    小夭闻声回头,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

    相柳说:“明日,你们就会碰到黑帝派出来搜寻小夭的人。”他把一枚龙眼大小的珠子扔给小夭,从船上跃下,落到海上。

    “这是什么?”小夭跑到船尾,举着珠子问。

    “海图。如果你没本事在神农山活下去,可以来海上。这个海图只是一小部分海域,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体,用不了多久,就会像水中的鱼儿一般熟悉大海了。”

    小夭想起来,相柳曾说过,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有很多岛屿,有的寸草不生,有的美如幻境。

    “我用不着这个!”小夭想把珠子还给相柳,可他已经转身,踩着碧波,向着北边行去,看似闲适从容,却不过一会儿,身影就被夜色吞没。

    左耳看到,小夭一直凝望着相柳消失的方向。

    很久后,小夭收回了目光,把海图珠贴身藏好,对左耳说:“明日清晨,我会唤醒苗莆,不要让她知道相柳来过,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相柳杀了那只信天翁妖。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带着苗莆回到船上时,发现信天翁妖要杀的人是我,你杀了信天翁妖,救了我。”

    左耳点了下头。

    小夭不担心左耳会露馅,左耳既简单质朴,又狡诈凶残,他不是不会撒谎,只是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    ——

    清晨,小夭将一直昏睡的苗莆唤醒。

    连睡了几日几夜,苗莆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她看到小夭还活着,喜极而泣。小夭正劝慰,她又看到了左耳,怒吼一声,就冲了出去。

    小夭大叫:“自己人!自己人!”

    苗莆不是没听到,但她太恼恨左耳,并没有停手,依旧攻向左耳。左耳没有还手,苗莆的两掌结结实实地打到了他身上,苗莆居然还想打,小夭严厉地说:“苗莆,住手!”

    苗莆这才停下,小夭厉声说:“我说了是自己人,你干什么?就算他打败了你,那是你技不如人,也不能迁怒到想杀了他。”

    苗莆又是羞恼又是委屈,含着眼泪说:“我打他才不是因为他打败了我,而是……他轻薄我!”

    左耳会轻薄姑娘?小夭十分好奇,兴致勃勃地问:“他怎么轻薄你?”

    “我不能动,他在我身上嗅来嗅去。”

    小夭明白过来,如果要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势必会牵扯出邶,小夭不想提起邶,直接命令道:“左耳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好奇纳闷,在靠着气味判断,绝不是轻薄你,不许你再介意此事。左耳以后会跟着我,你不要欺负他!”

    她能有胆子欺负他?苗莆狠狠瞪着左耳,不说话。她是颛顼训练的暗卫,早见惯了各种杀人的方法,可看到左耳徒手撕裂两匹天马时,还是被惊住了,她毫不怀疑,左耳杀人时,也会采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碰到了一艘在搜寻小夭的船。

    潇潇恰在船上,看到小夭完好无损,她腿一软,跌跪在了甲板上。小夭忙上前,扶着她坐下,看她面色憔悴,抱歉地说:“让你受累了!”

    潇潇说:“奴婢受点累没什么。陛下昼夜担忧小姐,不肯吃、不肯睡……小姐赶紧随奴婢回去见陛下。”

    小夭对左耳说:“我先走一步,你随着船,晚一点就能到。”她又叮嘱苗莆:“左耳刚到,人生地不熟,你照顾一下他。”

    苗莆翻白眼:“他一出手,全是最恶毒的招式,谁敢招惹他?”

    小夭知道她也就是嘴巴上恶毒,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对左耳说:“苗莆心软嘴硬,她说什么,你别理会,跟牢她就行了!”

    潇潇驱策坐骑,带小夭赶去见黑帝。

    飞了半日,小夭看到大海中的一个小岛,正是那日她和苗莆驾驭天马逃出来时停落的岛屿。

    天马尸体仍在,残碎的身躯静卧在荒草中,一地的鲜血已经变成了黑红色的血污。一个人也不怕脏,就坐在黑红的血污中,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大海。他的衣服上都是泥污和乱草,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头发散乱,满脸胡子拉碴,几乎看不出他的本来面貌。

    小夭不敢相信地走了过去,不太确信地叫:“颛顼,是你吗?”

    颛顼缓缓扭头,看到小夭,脸上闪过喜色,可立即变成了紧张,迟疑地说:“小夭,是你吗?”

    小夭走到他面前,蹲下,摸着他蓬乱的头发说:“是我!天哪!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幻象?”颛顼的眼眶深陷,显然几日几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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