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浪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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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保住你这条命，滚回去备份厚礼就送去云家赔罪！”
若先前新阳侯夫人还端着架子会跟南阳大长公主辩驳几句，此时晓得性命有碍，便只记得点头。
蜀国公世子夫人在一边犹豫半晌，硬着头皮道：“母亲，这会儿送礼去云家让外人瞧见，不是就都晓得咱们果真如流言般朝云清歌下了手。”
“你不送就当人家不晓得了？”南阳大长公主狠狠瞪一眼大儿媳妇，“哪家哪户没点门路，宫里胭脂都被皇上禁了足，你当人家还会以为咱家是清白的？”
南阳大长公主心里油滚火煎一般，但她不单恨小儿媳妇与孙女蠢钝生事，更恨云家人如此背后算计。
想要为云清歌进宫铺路造势，竟选了蜀国公府和胭脂做垫脚石，云家着实大胆！
南阳大长公主眼底闪烁过一丝凌厉杀机。
竟然敢拿胭脂做他云家女进宫前的垫脚石，想要盛名，想要造势，既如此，就成全他们！
两个儿媳一走，南阳大长公主片刻不耽搁叫人备马车，轻车简从悄悄去了慈云庵。
第一眼见到慧远师太刹那，南阳大长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记忆中如兰花清幽绽放的小姑娘一身尼袍，总是透出敏慧的眼此时满是死气，低眉顺眼跟在静云师太身后进来，安安静静坐下，从头至尾都没有朝她这个祖母看上一眼。
“敏儿……”南阳大长公主嘴角翕动，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孙女拥入怀中。
慧远师太低垂着头就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世间已无敏儿，贫尼法号慧远。”
如遭雷击，南阳大长公主手僵在半空，良久才挤出丝难看的笑，“敏儿，你在怪祖母？”
慧远师太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语。
“敏儿，我晓得你觉着当年祖母偏心，可祖母真是没法子，你已然……若再惩戒胭脂，咱们家就没适合的姑娘了。再说……”南宫大长公主辩解了一句，“当初事情，是你那不争气的嫡母做得，祖母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才一时没有收拾她，不过你放心，等你大哥他们……”
“殿下还是说说今日来有什么事罢。”静云师太一口截断南宫大长公主话，分明沉静的目光偏偏叫人从里面看出一抹嘲讽。
南阳大长公主脸颊抽动两下，对上静云师太洞若烛火的目光，悲戚的神色倏尔消失不见。她挺直背脊肃容坐在那里，一瞬间就从垂暮老妇变成威严雍容的大庆大长公主。
一直垂着头的慧远师太眼底余光看见这一幕，撇出抹笑痕。
“敏儿，你老实告诉祖母，你对外头人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明明是静云师太算的卦，南阳大长公主却舍弃不问，追着慧远师太要一个答案。
为何要这样做，实则大伙儿都心知肚明。
没有着急回答，慧远师太先朝静云师太看了一眼，得道个肯定的眼神后，方才淡淡吐出一句话。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顺时让南阳大长公主面色大变。
可接下来静云师太说的话才是真正将她打入无底深渊。
南阳大长公主几乎是浑身瘫软的被同样手脚哆嗦的秦嬷嬷扶下马车，方坐上内院里出入用的软轿，就有身边一等大丫鬟明月上来小声道是盛平侯夫人与盛平侯府三NaiNai到了。
南阳大长公主手里捏串佛珠，听的话深吸了口气才道：“让她们等着。”
见得她脸色愈发惨白，秦嬷嬷唬了一跳，忙着急忙慌催促抬轿子的婆子将南阳大长公主先送回去歇一歇再说。
到得寝屋时，丫鬟婆子早已候了一大堆，盛平侯夫人与儿媳赵氏听得南阳大长公主脸色不好，心中忐忑，早已赶了过来。
待看到南阳大长公主倚在秦嬷嬷身上被搀扶进来，婆媳两顿觉大事不好，盛平侯夫人狠狠瞪了眼儿媳，上前就欲接过丫鬟手搀扶南阳大长公主，却被甩开。
这还是头一回南阳大长公主当着人前不给长女脸面。
盛平侯夫人就委屈的朝秦嬷嬷看了眼。
盛平侯夫人是南阳大长公主嫡长女，头一个孩子，也是秦嬷嬷看大的。若在往常，秦嬷嬷少不得帮忙说几句好话，奈何此时她方从静云师太那里听说个天大的消息，委实没有心思再去顾忌盛平侯夫人，少不得将心思都放在南阳大长公主身上。
吩咐人一通收拾，又叫人去请太医，却被南阳大长公主阻止。
“叫人都下去，我与她们说几句话。”南阳大长公主语气倦怠的下令。
秦嬷嬷熬不过，又看南阳大长公主面色尚好，依言让人都退出去，又令两个平时得力的心腹管事妈妈在院中守候，这才亲自将一应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尔后回到南阳大长公主身边垂手侍立，屋里流淌起南阳大长公主的声音。
“你是我和国公爷第一个孩子，又是女儿，自你出生以来，我与国公爷对你便多娇养偏宠，即便先皇在位最后十来年，朝上风云变幻，全家惶恐不安，我也时时分心你。你有身孕，女婿要再给纳妾，我不顾大局，也去你婆家与你撑腰。家里老大老二都受过委屈，唯有你……”南阳大长公主冷静的面庞变作冷酷，毫无感情的看向盛平侯夫人，“宛华，我与你爹，自问从未亏待过你！”
被南阳大长公主目如冷电一看，盛平侯夫人脊梁骨都寒了起来，心里惶惑渐渐加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
赵氏吓得不轻，见一贯气焰嚣张的婆婆都跪了下去，先前在路上准备的一肚子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踉跄随着扑倒在地。
南阳大长公主没有理会，只是深深凝视着曾经如掌珠一样捧在手里的女儿，继续道：“你大了，有了丈夫儿子，甚至有了孙子，你早已不是蜀国公府大姑娘，而是盛平侯府的当家夫人。”
“娘……”盛平侯夫人哭声尖锐的扑上去，扯住南阳大长公主裙摆，泪落纷飞的辩解，“您这样说是要女儿的命呀，女儿不孝，没有管教好儿媳，您只管打骂就是，可千万别不认女儿。”五十多岁的人哭的像个孩子。
赵氏亦跟着哭倒在地，老老实实交待起事情原委，“相公没法继承爵位，家里一大堆孩子要吃要喝，还要置备嫁妆聘礼，总不能一辈子依靠大哥大嫂过日子，就是大哥大嫂不嫌弃，自家也觉得没有脸面。”一说起这个，赵氏眼泪都真心了几分。
侯府又怎样，外祖母南阳大长公主威势再盛又如何，婆婆偏心小儿子有屁用。将来侯府是长房的，大长公主还能活多久，人死如灯灭，婆婆偏心没偏到把爵位都给自家房头承继，何况婆婆也做不了这个主。等将来分家，自家只能孤零零被分出去，从此成了旁支。瞧瞧以前分出去的那些族人们现下过的什么日子，三天两头就要到侯府里低声下气求些施舍银子，难不成往后自个儿儿孙也要这般过日子？
嫁个男人被婆婆宠坏了又不争气，有心叫他趁好时候谋个差事，偏生只会往屋里拉人，孩子倒一串一串生出来。勋贵世家，就是庶出也不能随便打发，从小养大花费多少不说，将来嫁娶只怕要把家当都搬空，还开口闭口都是公中账上会照管。
人人都说自己捞银子，好端端名门赵氏的姑娘，就算不是嫡枝所出，难不成会不懂要个好名声，若非情势逼人，自己不是不会风花雪月的人，何必非得弄的一身铜臭味，连娘家都不待见。
心里话过了过，赵氏咬咬唇哭诉，“起初学人家，外头来京里求事的人多了去，孙媳不过是帮人传几句话，大事情一点不敢沾手。只想攒几个银子做做生意，也好为家里姑娘多攒些嫁妆。云家那位姑NaiNai上门来说时候，我初始想着云家两兄弟而今在皇上面前的体面，便见了见，待听得她求我给她家姑娘扬名，立时就想到她们肚子里不好的算盘，更想着不能给宫里娘娘添堵，只是不好撕破脸，便忍气叫人把她打发走了。”
南阳大长公主哼了声，没发话，听凭赵氏唱做俱佳，心里犹如明镜——不是顾忌宫里娘娘，只怕是因头次给的甜头太少。
“后头又来寻孙媳，孙媳越想越气，凑巧在外头遇到平乐县主。外祖母，您是晓得的，孙媳惯来和平乐县主有几分别苗头，恼怒之下，一股义气上头就激了她几句，谁晓得，谁晓得……”赵氏捂脸放声大哭，“孙媳也没想到会有许多人听见这话，原是想平乐县主回去教训那个云家所出的侧室几句，好给云家人带带话，没成想本是讽刺的话反中了别人的Jian计，倒叫他们称心如意了。”声泪俱下的让人不得不心软。
明面上没有为自己辩解，实则将责任都甩干净了。
南阳大长公主就冷冷笑了声，“那两家日进斗金的商铺也是别人非要算计给你的？”
打蛇打七寸，说话中命脉，赵氏一下子跟吞了苍蝇似噎在哪里，片刻才呜呜道：“都是孙媳贪心，想着事情已然做错，再不要云家点好处不是白白便宜她们，亦是想为娘娘出口气的意思。”试探看了眼南阳大长公主，讨好道：“好歹叫他们放点血出来呀。”
“是么。”南阳大长公主合眼歪在榻上，听得赵氏这般说，眼皮都不掀一下，只道：“那就把两家商铺的契纸送出来罢。”
“娘。”
“外祖母。”
婆媳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喊出声。
“怎么，不乐意？”南阳大长公主出乎意料没有动怒，平静的扫了眼女儿和外孙媳妇，口吻淡淡，“不乐意就不乐意罢。原想这一出子事以后为难的是胭脂，受气的是胭脂，想来该得东西的也是胭脂，不过你们既然不想，胭脂也不是差这两个铺子的人。”
不知为何，南阳大长公主不再像起初那般动怒反更叫人惧怕。
可那两家铺子……
盛平侯夫人与赵氏各自在心里算起了帐，最好的地段，早就在京里攒下的名头，比旁人便宜三倍从云家商船上运来的新鲜玩意，单一个月就能净赚六七千两。云家豪富，自看不上眼，可天晓得，京里许多勋贵世家一年到头加上宫里赏赐与俸禄和田庄出产才只得几万两银子进项呢。
有这铺子就能源源不断的生钱，简直就是下金蛋的母鸡。
就这么给了庄妃做赔礼……
一想到那张从来傲气凌人，谁都不放在眼里，说话时还总喜欢刻薄人几句的面庞，婆媳两人一起交换了神色，齐齐在心里添上不甘愿，任凭南阳大长公主讽刺敲打。
等庄妃真的能生下皇子再送厚礼罢，要是不能，那个性子，宠爱渐衰，真是亏大了。总是血脉相连，不信还真能将自家如何。
婆媳打定主意稳如泰山，不管如何施压也绝不破财，熟料南阳大长公主只说了这几句，便抚了抚额，“回去罢，老婆子这一日折腾惨了，想清静清静。”双目倏的睁开，语调森冷道：“三个月不要来给老婆子请安，休让家里上下见你们不清净！”
“外……”
请罪，便离开了。不待赵氏喊出来，熟知生母脾性的盛平侯夫人就拉了把，瞪了眼过去，尔后拉着人磕头问安，只道女儿三月后再来负荆请罪。
南阳大长公主原本一直闭着眼，待两人离开，方才睁了眼，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竟怔怔的流了泪。
“女儿不是女儿，媳妇不是媳妇，孙女不是孙女，都来算计我这老婆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看她老泪纵横，秦嬷嬷只觉心酸，安抚道：“您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国公爷还撑着一口气呢。”
“是啦……”一提到恩爱多年，如今年华不再重病在床的丈夫，南阳大长公主鸡皮斑驳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扶我去瞧瞧他。”
秦嬷嬷忙过来扶着南阳大长公主下了榻朝后面的暖阁去。
自前几年从马上摔下便一直昏睡在床，只靠着参汤吊命的蜀国公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布满褐色斑点，面容干枯，曾经飞扬锋锐的眉梢已和满头白发融合在一起，十足十一个垂暮的老人。
南阳大长公主在床边坐下，从床边柜子上拿了把玉梳，慢慢给蜀国公打理着头发，被皱纹包裹的那双眼里流露出无比温和的目光，“老头子，我晓得你这样活着受苦，你再忍一忍，等老大再争气些，我把后头事都料理干净，就再不让你受这份活罪。我求皇上让老大袭爵位，断你的药，让你痛痛快快的去，我也到地底下陪你过日子，再不看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如冬日凋零的霜花一样的手哆哆嗦嗦伸出去仔仔细细抚过蜀国公眉眼，“你现在，死不得，你，别怪我！”最后一字吐完，已是泪如雨下。
秦嬷嬷心酸的捂唇将泪水往肚子里咽，眼睛却不由得透过厚厚的窗棂纸往外看，忽见外头天色陡然昏暗，便觉心中压抑的不详都翻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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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头一回南阳大长公主当着人前不给长女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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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侯夫人是南阳大长公主嫡长女，头一个孩子，也是秦嬷嬷看大的。若在往常，秦嬷嬷少不得帮忙说几句好话，奈何此时她方从静云师太那里听说个天大的消息，委实没有心思再去顾忌盛平侯夫人，少不得将心思都放在南阳大长公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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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南阳大长公主合眼歪在榻上，听得赵氏这般说，眼皮都不掀一下，只道：“那就把两家商铺的契纸送出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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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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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乐意？”南阳大长公主出乎意料没有动怒，平静的扫了眼女儿和外孙媳妇，口吻淡淡，“不乐意就不乐意罢。原想这一出子事以后为难的是胭脂，受气的是胭脂，想来该得东西的也是胭脂，不过你们既然不想，胭脂也不是差这两个铺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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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不是女儿，媳妇不是媳妇，孙女不是孙女，都来算计我这老婆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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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啦……”一提到恩爱多年，如今年华不再重病在床的丈夫，南阳大长公主鸡皮斑驳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扶我去瞧瞧他。”
秦嬷嬷忙过来扶着南阳大长公主下了榻朝后面的暖阁去。
自前几年从马上摔下便一直昏睡在床，只靠着参汤吊命的蜀国公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布满褐色斑点，面容干枯，曾经飞扬锋锐的眉梢已和满头白发融合在一起，十足十一个垂暮的老人。
南阳大长公主在床边坐下，从床边柜子上拿了把玉梳，慢慢给蜀国公打理着头发，被皱纹包裹的那双眼里流露出无比温和的目光，“老头子，我晓得你这样活着受苦，你再忍一忍，等老大再争气些，我把后头事都料理干净，就再不让你受这份活罪。我求皇上让老大袭爵位，断你的药，让你痛痛快快的去，我也到地底下陪你过日子，再不看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如冬日凋零的霜花一样的手哆哆嗦嗦伸出去仔仔细细抚过蜀国公眉眼，“你现在，死不得，你，别怪我！”最后一字吐完，已是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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