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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节 托妻寄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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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84节托妻寄子(1)

    奏折封上,皇帝震怒,召见军机要严办梁鼎芬,还是肃顺一再为他求情,说他书生之见,不足计较。多方劝解,皇帝才不追究,不过心里已记住了梁鼎芬的名字。其实,梁鼎芬身为翰林院编修,并无言责,这件事只是他快意文字之外,意图保身的翰墨勾当,皇帝本来也无意重惩;不和另有一个叫吴峋的京畿道御史,又上了一份折子,一本折子中参尽了军机处阎敬铭之下的户部、立山之下的内务府官员,这一次,可真引得皇帝动了真怒了。

    五月下旬的时候,中日战起,吴峋就曾经上过一个本子,参劾总署衙门的一个叫周德润的,周德润是翁同龢的门生,也是衙门中少数以清流而主战的官员之一,吴峋参劾他‘执拗刚愎,怙过任性’,皇帝很不高兴,这样的措辞表面是在说总署衙门主战的官员,暗中所指的赫然就是自己!但言官问罪,是很容易引起清流极大的反弹的,左右是书生之见,不必理他。

    但这一次情况又有些不同了,吴峋在折子中参劾户部和内务府官员不知怜恤民资,不知节用国力,在此情势板荡,用兵域外的时候,居然还要以媚言说动皇上,兴建园林景致?若是给征伐东瀛的 将士们知道了的话,情何以堪?

    这番话让皇帝大大的动了肝火,清流越来越讨厌了!自己又不是真的要兴建园林景致,不过是把原来建造的清漪园拿出来重新翻修一下,也不会花很多银子,就有那么多讨厌的混账横加阻拦?

    因此,皇帝难得的钦笔颁发了一道上谕:“国家广开言路,原期各抒忠谠,俾得集思广益,上有补于国计,下有裨于民生。诸臣建言,自应审时度势,悉泯偏私,以至诚剀切之心,平情敷奏,庶几切中事理,言必可行。”

    “……上年用兵以来,章奏不为不多,其中言之得宜,或立见施行,或量为节取,无不虚衷采纳,并一一默识其人,以备随时器使。至措词失当,从不苛求,即陈奏迂谬,语涉鄙俚者,亦未加以斥责。若挟私妄奏,信口讥弹,既失恭敬之义,兼开攻讦之风,于人心政治,大有关系。”

    “……恭读高宗纯皇帝圣谕:中外大臣,皆经朕简用,苟其事不干大戾,即朕亦不遽加以斥詈;御史虽欲自著风力,肆为诋讪,可乎?又恭读仁宗睿皇帝圣谕,内自王公大臣,外自督抚藩臬,以至百职庶司,如有营私玩法,辜恩溺职者,言官据实纠弹,即严究重惩。若以毫无影响之谈,诬人名节,天鉴难逃,国法具在。等因;钦此,训谕煌煌,允宜遵守。”

    “……如上年御史吴峋,参劾阎敬铭,目为汉奸;编修梁鼎芬参劾李鸿章,摭拾多款,深文周内,竟至指为‘可杀’。诬镑大臣,至于此极,不能不示以惩儆。吴峋、梁鼎芬均着交部严加议处。”

    “……总之,朝廷听言行政,一秉大公,博访周咨,惟期实事求是,非徒博纳谏之虚名。尔诸臣务当精白乃心,竭诚献替,毋负谆谆告诫之意,勉之!慎之!”

    吏部奉到上谕,立刻议奏,吴峋、梁鼎芬应降五级调用。这是‘私罪’,所以过去如有‘加级、纪录’等等奖励,一概不能抵销。

    这个结果,惹得清议大哗。言官论罪,本就有闭塞言路之嫌,决非好事,而况律法不咎既往,已经过去的事,翻出来重新追论,不但对身受者有失公平,而且开一恶例,以后当政者如果想入人于罪,随时可以翻案,岂不搞得人人自危?话虽如此,但此时言官的风骨,已大不如前,看上谕中有高宗和仁宗两顶大帽子压在那里,吓得不敢动弹。同时认为吴峋和梁鼎芬当时持论过于偏激,亦有自取其咎,要为他们申辩,很难着笔,便越发逡巡却步了。

    不过,私下去慰问吴、梁二人的却很多。吴峋不免有悲戚之色,而梁鼎芬的表情,大异其趣,颇有‘无官一身轻’的模样。因为这年正是他二十七岁,想起李文田的论断,一颗心便拧绞得痛,而现在冷镬里爆出个热栗子,忽得严谴,算是过了一道难关,性命可保,如何不喜?

    只是性命可保,生计堪虞。编修的官阶正七品、降五级调用,只好当一个仅胜于‘未入流’的从九品末官,在本衙门只有职掌与誊录生相仿的待诏是从九品,从来就没有一个翰林做过这样的官。所以这个降五级调用的处分,对梁鼎芬来说,等于勒令休致,比革职还重。革职的处分,只要风头一过,有个有力的人出面,为他找个劳绩或者军功的理由,一下子便可以奏请开复。降官调用就非得循资爬升不可了。

    因此,接奉严旨之日,应付完了登门道恼的访客,到晚来梁鼎芬要跟一个至交商量今后的出处。这个人就是文廷式。文廷式此番是第四次到京城。上一次入都是在咸丰二十六年,下榻栖凤苑中,北闱得意,中了顺天乡试第三名,才名倾动公卿,都说他第二年春闱联捷,是必然之事。那知到了冬天丁忧,奔丧回广东,如今服制已满,提早进京,预备明年丙戌科会试,仍旧以栖凤苑为居停。在梁家的听差、丫头和老妈子眼中,他的身分象舅老爷,因为穿房入户,连龚夫人都不须避忌的。

    是这样的交情,所以文廷式在梁鼎芬交卸议处之际,就替他捏了一把汗,及至严谴一下,便如当头一个焦雷,震得他魂飞魄散。虽然梁鼎芬本人反觉得是桩‘喜事’,无奈他那位龚氏夫人,顿时玉容憔悴,清泪婆娑,文廷式看在眼里,不知怎么,竟是疼在心头的光景。

    白天还要帮着梁鼎芬在客人面前做出洒脱的样子,此时灯下会食,就再也不须掩饰了,“星海!”他抑郁地问:“来日大难,要早早作个打算。”

    “正是。我就是要跟你商量,京里自然不能住了。”

    “那么,”文廷式问道说,“回广东?”

    梁鼎芬默然。如果不愿在京等候调用,自然是携眷回乡,这是必然的两条路。然而梁鼎芬另有苦衷,从小孤寒,家乡毫无基业,两手空空回去,莫非告贷度日。这些苦衷,文廷式当然知道,他建议梁鼎芬回广东,当然已替他想出了一条路子。长善虽已罢职回京,张树生在那里当总督,可以求取照应。

    “盛伯熙跟张振轩的交谊极厚,请他出一封切切实实的信,轩帅自然罗致你在幕府中。”文廷式说,“我想,你只有这么办,只有这么一条出路。”

    梁鼎芬摇摇头,正待拒绝,有两位熟客连袂来访,一个是于式枚、一个是志钩,跟梁鼎芬是会试的同年,也都点了翰林,如今志钩在翰林院,于式枚散馆以后,当了兵部主事。他们白天已经来过,此时不速而至,也是关心梁鼎芬的出处,想来跟他谈谈。

    于是洗杯更酌,文廷式将他的建议,与梁鼎芬的态度,说了给他们听,于式枚与志钩也都认为先回广州是正办,跟张树声打交道是上策。“星海如果不愿入幕府,可以任教。”于式枚说,“仿佛王湘绮为丁稚帅礼聘入川,出长尊长书院那样,就不碍星海的清高了。”

    听得这话,梁鼎芬欣然色喜:“这倒是我的一个归宿。不过……。”他没有再说下去,志钩却很快地猜到了他的心事,王湘绮乃是丁宝桢所‘礼聘’,他如果持八行去干求,便有**分了。

    “我想可以这么办,”他说,“星海尽管回籍,我托盛伯熙直接写信给张轩帅荐贤,让轩帅登门求教。”

    “能这样办,自然再好不过。可是,”文廷式问道:“盛伯熙的力量办得到吗?”

    “他们的交情够。”志锐答说,“如果怕靠不住,我们再找人,譬如托翁老师。”

    翁老师是指翁同龢,庚辰会试的副主考。张树声跟翁家的‘小状元’是同年(这是指翁曾源),两家的交谊本来不坏,但近年来因为南北之争,分道扬镳,已经面和而心不和。因此,于式枚大摇其头:“不行,不行!托翁老师反而偾事。照我看,最好托令亲谟贝子,转托李兰公出信,那就如响斯应了。”

    贝子奕谟是志钩的姐夫,由他去托李鸿藻,面子当然够了,而李鸿藻的话,在张树声是非听不可的。这样做法,虽然迂回费事,却是踏踏实实,可期必成,所以都赞成此议。

    大家这样尽心尽力为梁鼎芬打算,在身受者自是一大安慰,但交情太深,无须言谢,梁鼎芬只不断点头而已。

    “现在要谈怎么走法了。”志钩问道:“星海,你在京里有多少帐?”

    帐实在是债。京里专门有人放债给京官,名为‘放京债’,利息虽高,期限甚长,京官如果不外放,只付息,不还本,一外放了,约期本利俱清。而象梁鼎芬这样的情形最尴尬,不还不行,要还还不起,正是他的一大心事。此刻听志钩问起,老实答道:“没有仔细算过,总得四、五百两银子。”

    “四、五百两银子不算多,大家凑一凑,总可以凑得出来,这件事也交给我了。”志钩又说:“此外还得凑一笔川资。星海,你看要多少?”

    这就很难说了。仅仅川资,倒还有限,只是到了广州,不能马上有收入,也不能腼颜向亲友告贷,如果一年半载地赋闲,这笔浇裹,为数不少。倘或带着妻子回去,立一个家又不能太寒酸,那就更费周章了。

    他的为难,是可以猜想得到的。所以志钩又问:“嫂夫人如何?是留在京里,还是伴着你一起走?星海,我说句话,你可别误会!”

    “是何言欤?尽请直言。”

    “我认为你这时候不能拖着家累,嫂夫人不妨回娘家暂住。这样做法还有个好处,一两年以后,有万寿盛典,覃恩普敷,起复有望,我们大家想办法,帮你重回翰林院,一往一来,岂不省了两次移家之劳?如果此行顺利,三、五个月以后,再派人来接眷,亦还不迟。”

    这是为好朋友打算,象为自己打算一样地实在,梁鼎芬衷心感动,拱拱手说:“谨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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