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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在这时候,两名丫鬟推着轮椅缓缓进到殿内。

    坐在轮椅上的人,是枯瘦、憔悴的长平郡主。

    众人纷纷看向她,大多数人满脸惊讶,继而窃窃私语起来。

    轮椅到了皇帝、皇后近前停下来,长平郡主道:“臣妾抱恙,无法起身行礼问安,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皇帝吩咐道,“入座吧。”

    “且慢!”江夏王一面高声阻止,一面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皇上难道没发现长平郡主情形有异么?”

    “哦,是有些许不同。”皇帝瞥了长平郡主一样,“看着情形,是腿脚不利落了?”

    “正是!”江夏王恨声道,“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萧错、崔振联手毒害所致,还请皇上为长平做主!”

    裴羽不由微微蹙眉。本该是无从摆到明面上的事情,江夏王应该是清楚的。眼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打的什么主意?

    裴羽不由微微蹙眉。本该是无从摆到明面上的事情,江夏王应该是清楚的。眼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打的什么主意?

    “萧错、崔振联手毒害长平?”皇帝唇角上扬,颇觉好笑的样子,“皇叔该是误会了,他们不是那种人。”

    “皇上容禀,”江夏王道,“治家不严、纵容家眷行凶,虽然不是亲自出手,但究其根本,是不是此二人之过?”

    皇帝只是问道:“这话怎么说?”

    裴羽心下已经明白,江夏王是要拿她和崔夫人开刀,将毒害长平郡主的罪名扣到她们头上,以此让萧错、崔振担负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江夏王道:“长平先在萧府受了重伤,又被带至崔府被迫服下□□,多日神志不清,到如今才有所好转,将先前所受的委屈告知于我。”他躬身行礼,“长平是先帝亲自册封的郡主,是皇室宗亲,臣请问皇上,萧夫人与崔夫人如此待她,是不是以下犯上藐视皇室?”

    这罪名还越说越大了。裴羽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好笑。

    长平郡主缓声接道:“臣妾出事当日,在萧府受尽屈辱,先被掌掴,又被生生打断一条腿,被带到崔家之后,又被人强行灌下□□。”

    很多人的视线投注到裴羽身上,眼神或是同情或是惊讶,同情的是根本不相信她能做出那种事,此刻却卷入了是非之中;惊讶的则是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单纯温柔的女子,竟也有歹毒、强悍的一面。

    萧错与崔振同时出列,向上行礼。

    萧错睨了江夏王、长平郡主一眼,对皇帝道:“长平郡主负伤,方大人最清楚原由。萧府中人被惊吓的账,本想揭过不提,今日王爷与郡主却平白出言污蔑,不得不请皇上严查此事。”

    崔振道:“家母好心带郡主到府中养伤,不得好报,反被下毒病痛缠身也算了,今日竟又被父女两个反咬一口,实在是荒谬。此二人明知家母病痛缠身,无从进宫回话,才敢这般信口雌黄。臣请皇上严查此事,莫要让无辜之人担负这等罪名。”

    “皇上,请允准臣妾与萧夫人、崔夫人对质。”长平郡主眼眸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崔夫人的病情,远没严重到不能出门的地步。”

    崔振扬了扬眉,道:“家母被你下毒,病情一如疫病,身边下人都被传染,死于非命。若非如此,家父如何会将结发妻安置到家庙之中。”

    崔耀祖出列,目光沉冷地凝视了长平郡主一眼,“崔振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微微停了停,又道,“臣与崔振正是因为长平郡主是皇室宗亲,才忍下了这等委屈。事已至此,那就不妨撕破脸,看看到底是谁藐视皇权!”

    江夏王不为所动,道:“就算崔夫人不能出门,萧夫人与崔国公的五儿媳不就在殿中么?”

    崔耀祖道:“正是这个理,请皇上允准三人当堂对质。”

    皇帝见几个人互不相让,微一颔首,“准。”

    裴羽和杨氏闻言上前去,行礼之后,俱是望向长平郡主。

    裴羽道:“长平郡主,你既然要与妾身对质,那么妾身就说说当日你是因何到了萧府,若有不对之处,你只管反驳。”随即并不等长平郡主接话,便对帝后再次行礼,徐徐道,“皇上、皇后娘娘容禀:彼时妾身身怀六甲,平日足不出户。当日郡主称自己的无价之宝被盗,请五城兵马司林指挥带人到了萧府门外。林指挥先行进府,与妾身细说由来,问妾身能不能命萧府下人自查一番,看看盗贼是否逃入萧府栖身。

    “妾身听了只觉荒谬,便请林指挥在府中稍等,让下人唤长平郡主进门细说由来。

    “相见之后,惊见长平郡主被人掌掴得满脸通红、嘴角滴血,妾身惊慌不已,忙要先请大夫为郡主诊治。哪成想,郡主竟质问我,怎么能在府里命人掌掴她。

    “妾身根本没做过的事情,怎么可能承认,心下却也明白,郡主来意不善,若是让她离开,少不得要担负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胡说!她胡说八道!”长平郡主抬手指着裴羽,望向皇帝,“她一派胡言!”

    皇帝却是冷冷地递了一个眼神过去,“长平,你安静些。有话稍后再说也不迟。”

    长平郡主只得噤声。

    裴羽继续道:“是因此,妾身请长平郡主稍安勿躁,又命人请侯爷从速回府。因着身子实在是不舒坦,侯爷回到府中之后,妾身便回到内宅歇息。之后的事情,妾身便不甚清楚了。”

    她当然没说实话,甚而没有点出林顺以下犯上到萧府寻衅滋事这一点。这是因为她留意到了萧错之前只说府中的人被惊吓,而没提及被挑衅——这是对她的提醒,让她只需说门内事,至于衙门之间的越权,她即便是心知肚明,也不需说出口。

    皇帝则留意到了林顺这一节,凝眸望向长平郡主:“你怂恿着林顺带人到了萧府门前?”

    长平郡主道:“臣妾当日的确是被人盗走了价值不菲的首饰,恰好遇见了林顺,他主动说要帮忙缉拿盗贼。臣妾并没多想,便让他带人协助……”

    皇帝却是话锋一转,“所以,你主动找到萧府这一节是实情。”

    “是,可当时……”

    “江夏王,你和长平郡主口口声声说别人以下犯上,”皇帝不理会长平郡主,凝眸望着江夏王,“你们难道不知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一品军侯府中搜查劳什子的盗贼,也是以下犯上么?即便是林顺糊涂,不知轻重,长平也不晓得?”

    “长平一介女流,哪里晓得这些事情……”

    “那你呢?”皇帝加重语气,“你也不晓得么?”

    “臣知道这一点,可事出有因……”

    皇帝冷笑出声,“这倒是奇了,什么事到了你们父女头上,就是事出有因,到了别人头上,就是以下犯上。这大周的律法,对你们父女就能网开一面——你们是这个意思吧?那么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说一说而已的空话么?你倒是与朕说说,长平与一品诰命夫人的分量,孰轻孰重?”

    江夏王竟是丝毫不肯退让,道:“长平固然有错在先,难道就能被人生生打断腿、灌□□么?”

    “可你和长平方才为何不事先说出你们也有过失?为何言之凿凿地将罪名全部推给萧错与崔振?”皇帝面色转冷。

    江夏王哽了哽,“还请皇上听长平把话说完,不要只听信萧夫人的一面之词。”

    皇帝已经很有些不耐烦,剑眉蹙了蹙。

    “皇上,”方浩快步上前,“臣有罪,当日是臣命人打断了长平郡主的腿,只因长平郡主用心委实歹毒,若是萧府深究,她怕是就要落得个死罪,臣一再恳请济宁侯不要告知皇上,出手惩戒郡主之后,济宁侯才勉强同意不禀明皇上。”

    皇帝道:“细说由来。”

    方浩称是,“当日,长平郡主设法进到萧府,是存着让萧夫人一尸两命的歹毒心思——她随身携带着迷香、剧毒,若是得逞,萧夫人必然毒发身亡。这一点,林顺、江夏王世子和崔大人都可作证,当时他们都在场。若不是因着这样大的罪孽,臣怎么可能对郡主下那样的重手。之后臣仍是满腹火气,不允许郡主再回府中。还是崔夫人见长平郡主可怜,将她带回了崔府。”

    崔耀祖接道:“长平郡主到了崔府之后,因为难以忍受伤势的剧痛,每日服食随身携带的含有罂粟的药粉。可怜贱内不知她的底细,每日陪伴在她身侧,不知不觉中被她下毒,身患重病,如今已是形容枯槁,神思恍惚。”

    方浩跪倒在地,“臣治家不严,请皇上降罪。”

    没有一个人实话实说,但是因着对事态的敏感,不自觉地形成了默契,把假话说的几乎比事情还要合情合理。

    裴羽心生笑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江夏王闻言非但不慌,反而冷笑连连,抬手指向萧错、崔振,“萧府与崔家不睦一事,我远在封地时便有耳闻,倒是没成想,今日你们两家竟联起手来颠倒黑白!富贵荣华的确是太过诱人,让以往的血性男儿放下往昔恩怨、握手言和,倒也是情理之中。”他笑容里有了几分真实的愉悦,“前几日听闻二位来往频繁,常把酒言欢,今日看来,果然属实。”语毕,他转身望向崔毅,笑得意味深长。

    是何用意,昭然若揭。江夏王是有意挑拨崔振与崔毅。

    皇帝悠然一笑,“江夏王的意思是,朝臣联手污蔑长平?”

    “臣正是此意。”江夏王道,“他们人多势众,臣与长平又无苏秦张仪之才,实难还自己一个公道。只是,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长平是无辜被害,若如此的话,皇上能否念在叔侄情分、兄妹情分,还长平一个公道?臣是皇室宗亲,若非满腹冤屈,又何至于如此?”

    “凡事都要讲个真凭实据。”皇帝道,“若是单凭你的一面之词便责罚朝臣,岂非让朝臣心寒?”

    江夏王道:“可是,臣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皇上也不予理会的话,就不怕皇室宗亲心寒么?”

    挑拨完崔家兄弟,继续挑拨皇室中人。

    皇帝的笑容宛若春风拂面,魅惑人心,“晋王,你怎么看?”

    晋王笑道:“皇叔未免夸大其词了,护短儿也不是这么个颠倒黑白的法子。长平品行如何,在场众人大多见识过。”说着话,对皇帝端杯,“元宵佳节,皇上不需为这等事情烦心。”

    江夏王望向晋王,又环顾周围,“楚王难道还不曾回京?该不会是在外出了岔子吧?”

    “皇叔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咒我家王爷。”楚王妃嫣然笑道,“楚王奉命离京办差,还未回京而已,我与几个孩子前几日才收到他的报平安的信件。皇叔谨言,不要吓到我的儿女才好。”

    皇帝喝完一杯酒,道:“朕索性把话与江夏王说明白,朕在位期间,皇室中人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江夏王与朝堂的有功之臣,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同样,你的儿女,与朝臣命妇也无高低之分。”

    “好,好。”江夏王显得很是哀伤,“皇上果然与先帝不同,若是先帝还在,多少都要顾及本王的情面……”

    “江夏王,”皇帝出言打断他,“朕看你心绪不佳,面带病容,想来也没闲情与朕共度佳节。回王府好生将养吧,痊愈之前,不必出门走动。”

    很委婉地将江夏王禁足了。

    “再有,江夏王府不可没有主事之人,朕已命江夏王世子返回封地,代替你打理诸事。”

    江夏王身形僵了僵,“那么,臣只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请皇上允准长平与方浩和离……”

    “也对,长平那性情,委实不成体统,担不起一府主母的职责。眼下又病成了这个样子,便与你一同在王府将养。”皇帝一挥手,“退下。”

    师琳琅与刘侧妃随着江夏王一同离开,前者神色平静,后者则是羞恼不已。

    江夏王终究是落得个得不偿失的结果,但奇怪的是,神色间并无不悦、沮丧。

    旁人只当是他喜怒不形于色,萧错与崔振却是明白因何而起。

    之后,宫宴上再无风波,在喜乐融融的氛围中进行,晚间看完烟火,众人行礼辞了皇帝、皇后,各自打道回府。

    萧错与裴羽回到家中,快步去往小暖阁看瑾瑜。

    还未进门,便听到了瑾瑜稚嫩动听的咿咿呀呀的小声音。

    “看起来,阿瑾心情很好呢。”裴羽笑说着,走进暖阁。

    瑾瑜躺在大炕上,玩儿着自己的两只小胖手,唇角噙着开心的笑容。

    吴妈妈给夫妻两个行礼,又笑道:“二爷、三爷刚走没多久,大小姐今日一整日都挺高兴的。”

    萧错和裴羽一左一右挨着瑾瑜落座。

    萧错俯首吻了吻瑾瑜的小脸儿,“想爹爹了没有?”

    瑾瑜安静下来,大眼睛忽闪着看他,随后将右手伸到嘴边,津津有味地吮着自己的大拇指。

    萧错失笑,“手就那么好吃?”说着话,手势温柔地握住女儿的小手,送到唇边轻吻一下,又用冒出胡子茬的下巴摩挲着。

    不知是因为父亲的亲吻,还是胡茬带来的微痒感触,瑾瑜弯了唇角,继而咯咯地笑出声来。

    再不会有比孩童的笑声更悦耳的声音。

    萧错与裴羽都随着女儿笑起来。

    “爹爹抱抱?”萧错一面柔声询问,一面将瑾瑜连同包被抱起来,一手轻柔地托住瑾瑜的后脖颈。

    满三个月之后,瑾瑜不困的时候,喜欢被竖抱着。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不是在等爹爹娘亲回来?”萧错用力地亲了亲女儿粉嫩的小脸儿,又用下巴轻轻蹭了蹭,“阿瑾怕痒?”

    瑾瑜再度笑出声来,小脑瓜扭向别处,伸出小胖手去推父亲的面颊。

    “有爹爹在,娘亲就成摆设了。”裴羽笑着起身下地,到了父女两个跟前,亲了瑾瑜一下,“你们玩儿,我找个地方伤心去。”

    萧错哈哈地笑,“你去更衣洗漱。”

    这晚歇下之后,裴羽说起江夏王的事情,“白日里一直都觉得奇怪?江夏王应该能料到这个结果,可他还是这么做?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的就是要个禁足的情形。”萧错道,“如此一来,他在府里安坐,不与外人接触,那么外面出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疑心到他头上。”

    “那么,”裴羽听出言下之意,“你与崔四公子——”

    “他总无所行动的话,才是坏事。”萧错轻轻吁出一口气,“总这样僵持着,我还真耗不起。”

    “有苗头之后,还是要继续耗着。”裴羽描摹着他容颜的轮廓,“江夏王一日不离京、不获罪,你和崔四公子就得专心应对他,不然有害无益。”

    “只要事情开了头,就能速战速决。”

    “反正,你得好好儿的,不准出岔子。”

    “一定。”萧错紧紧地抱了抱她,“你信我。”

    “嗯。”

    过完年,百官如常上朝,去衙门处理公务。

    年初并无大事,萧错与崔振又是处理公务最为迅速的人,看起来便格外清闲。

    两个人得了空还是会去醉仙楼用饭,偶尔会连韩越霖一同邀请。

    正月二十二,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

    这晚,夜静更深时,两个人走出醉仙楼,便察觉到了宁静的氛围之中,有着一丝不同于平日的异样。

    不是杀气,只是能够感觉到有人在暗中对自己瞩目。

    这是类同于野兽的一种预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萧错看向崔振,“去我府里坐坐,尝尝我珍藏的陈年佳酿?”

    “当真?”崔振问道。

    “自然。”萧错道,“等会儿跟你再多喝几杯。”

    “行。”崔振上马,“让你的马车走快些。”

    “急什么?”萧错一笑,“我现在是慢性子,你慢慢跟着吧。”

    崔振牵了牵唇,“看出来了。”

    两个人、三十名护卫,只萧错一人乘坐马车,其余人等骑马,一行人慢悠悠地走过醉仙楼门前的长街,转一个弯,去往济宁侯萧府。

    行至较为僻静的路段,萧错与崔振察觉到了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速而来。

    “停。”崔振低声吩咐道,“应战!”

    随行的无尘一面拔出腰间的软剑,一面将一个口哨放在嘴边,随时准备吹响哨声。

    其余人等按照先前的安排,各自摘下挂在马鞍桥的刀或剑,无声无息地跳下马,轻拍一下马背,让马儿走去不远处。

    萧错慢悠悠地下了马车,继而偏一偏头,“先在一旁看看。”说完,负手走去别处。

    崔振颔首,策马去了别处。

    这时候,有数十人自远处的暗影中极速而来,出现在萧府、崔府的护卫面前。

    萧错与崔振俱是迅速地点了点人数。四十个人。

    这些人真是行事很奇怪的人,俱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直刺刺地冲了过来。观察别处,并无埋藏在暗处准备接应的人。

    做的分明是见不得光的事儿,用的方式却是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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