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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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没市区繁华,但住宅宽敞,金小田卧室足有四十多平方。靠墙是张两米老式四柱床,帐顶绣着虫草花鸟,还是金小田妈做姑娘时手工。靠窗摆着写字台,书柜里大多是农技书,有些武侠小说,大部分金庸,古龙也有几本。
丁维娜坐靠背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剧。傍晚,风从河面来,把每家每户宅院拥它清凉怀中。咕咕蛙鸣,河水流淌,她习惯早起早睡,慢慢地歪椅背上睡着了,直到金小田叫醒她。
“你……怎么了?”丁维娜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金小田额头上有个五分硬币大小包,表皮没破,但有青有红,极为显眼,“哪碰着了?”
金小田避过丁维娜手,龇牙“嘶”了一声,“别摸,是我自己不小心。”
那天跟着电视节目打了套军体拳,她觉得挺有意思,报了个一对一泰拳课。今天第一次上课,下课衣时,她头磕柜门上,带回了人生第一堂泰拳课“纪念品”。
“都多大年纪了,真不让人省心。”五分钟后,丁维娜往掌心倒了点红花油,双手互搓,热了才轻轻按金小田额头上,“你啊……还当自己是小学生,不开心就找人打场架?”
金小田眉眼皱成一团,“我没有。”实属冤枉,她本来是很不高兴,但经过一下午已经忘得差不多,课是早就预约好,头会碰到衣柜,是因为单腿站着换裤子时一个不小心。
“下午吴明给我打了电话,把情况跟我说了,那件事故里其他几个人也确实可怜,我已经认了。”虽然还未排到开庭日子,但结果已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赔偿金额具体是多少,丁维娜摇摇头,量把不愉抛到脑后,“他说你为了这事对他很不满,让我劝劝你,不要太意。他还想给我钱,说一起帮助那几位,被我拒绝了。”
金小田嘴一撇,“他骂我是笨蛋,说我抹黑律师队伍。”
丁维娜柔声安慰,“你不笨,就是对文科功课不感兴趣。”
金小田头低得下了,“我觉得他骂得对,所以郁闷。”
“你一点也不笨。”帮亲不帮理是人之常情,丁维娜眼也不眨,随脚踩吴明两下,反正他不这里,小姐妹之间说点他坏话也没什么,“人各有才能,只是你不法律上而已,论起农活来他没你强,要不是考出去了,也许他是笨农民。我们村除了姨夫外,就你会开那些农机,这也够厉害了。”
“他还说……”小表姐安慰下,金小田不客气地把吴明话一一复述。
哪能不站自家妹妹这边呢,丁维娜斩钉截铁地说,“他一定是被拒绝后受伤了。”
一个村长大仨,谁不知道谁,小时候丁维娜和金小田没少叫过他哥哥。吴明从小跟着外祖母长大,他家是村里出名困难户,金小田父亲金大鑫看老人孩子可怜份上,每月贴钱贴物,帮助吴明完成了学业。吴明十分感激,去年向金家提过亲,金大鑫很满意,但金小田母亲坚决反对,理由是怕吴明遗传到他父母性格,性格直爽金小田会吃亏,终金家没同意婚事。
这事上,金小田妈和丁维娜妈,那几天里老两姐妹没少讨论过,吴明再聪明,再有“钱”途也没用。丁维娜作为“间谍”,把偷偷听来全告诉了金小田,谁让她这表妹看见吴明像看见一本大部头法律条文,敬,而远之。
金小田被丁维娜安慰得舒服多了,果然还是知根知底表姐好,黎正那个人虽然好心,但话说不到点子,当然她也不能跟他谈私事。
“我打算发奋图强,做一个有用之材。”金小田认真地说,“今天去买了几本法律方面书,等我研究透了,出门给他们看一个全我。”
好,有志气。丁维娜刚要说点什么鼓励她,金小田包里手机响了,黎正同事有事需要请教律师。
“你看,我该怎么办呢?”对方充满期待地问。怎么办,出租屋房客拒不交租,打电话不接,找上门则耍赖皮,不肯搬出去。“我们也是为了贴补家用,才把房子租出去给人住。没想到遇到这种恶客,实无力招架。然而拖着也不是事,工薪阶层吃不消损失。”
“要不,你找两个社会闲杂人等,守房门,多晃几个来回,说不定恶客就走了。”金小状挠了两下头,想到黎正关于洗发水规劝,立马收手。
“那是犯法吧?”对方惊讶地说,“金小状你不是律师吗?好还是用合法手段,我们是老实人。”
金小状又挠了几下头。完了,养成条件反射了,她沮丧地想,坏习惯真是越想控制越会不经意时候做出来。
“维权不是那么容易事。”金小状迟迟艾艾地说,她已经从对方沉默中听到不满:她,不行。
唉,被黎正和丁维娜强力安慰出来一点信心,转眼又消逝得无影无踪。
幸好金小田已经受惯打击,第二天去上班,已经对前一天发生事释然了。不过她额头上刻了个青色印记,各种传言背后迅速蔓延开来,到下午变得像真一样:金小田逼婚吴明大律师,被拒,晚上借酒消愁,一头磕马桶边沿上,留下伤痕一道。
对着大众同情目光,金小田以为他们还纠结昨天争论,只能心虚而友好地一笑,她才不像吴明那个样,提不起,放不下。
说到曹操、曹操到,眼睛一眨,吴明出现他办公室门口,“小金,过来,有事找你。”
金小田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
吴明掏出一只文件袋,“我想我话对你多少有些触动,不过好经验只能从实践中得到。”他指指桌上文件,“这个案子比较简单,你试试看。”
金小田拿了文件袋,门外又聚了偷听里面动静一堆人,见她出来,一个个讪讪地回到自己座位。前台表情比较自然,“金小状,加油!使劲追!”
这什么跟什么啊,金小田都不知道该谢谢她关心,还是请她别误会。想想还是清者自清,她打开文件袋专心做事。经过确实很简单:当事人把车停收费停车场,四个轮胎被破坏得无法修补,只能换全轮胎。当事人和停车场察看监控,发现是一名男子所为,但男子脸避开了镜头,因此报警后一直没破案。现当事人决定起诉停车场,向其索赔。
“当今社会车辆越来越多,相关案子层出不穷,拿这个上手比较容易。”吴明说。
“现人啊,看不得别人好。”前台金小田身边晃来晃去,看着图片发表意见,“一定是有人见这是辆名贵好车,偏偏自己没有,然后下了毒手。金小状,你平时车停哪里,也要小心,不能随便停路边,不然很容易遇到砸车窗、划车身。上次我家那个小区,一晚所有车都被划了,我邻居买奥迪,车头被划了个大大五角星,偏偏物业说监控探头坏了,没拍到下手人。车主气得骂了半天娘,说再也不缴物业费了。”
金小田打开电脑,啪啪,啪啪啪,起草了一份起诉书。
吴明看完,冷笑一声,“果然头发长见识短,这么简单案子也不会做。”
金小田咬住下唇,“当事人有停车场出具地税定额发票,录像显示车辆确实停该停车场,保管合同成立。遭到破坏,是停车场收费后没到保管责任,物业公司作为保管人应当赔偿。错哪里?”
“一,有发票,但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有保管合同;二,车钥匙一直当事人手上,停车场没有取得车辆控制权,不存交付保管物行为;三,费用是场地租用费,标是场地占有权,不是车辆。所以,当事人和停车场没有形成保管合同关系。”
吴明极力忍耐,努力启发样子,“你再想想,换条适用法律。”一分钟不到,他破功了,“你看我干吗,我脸上是写着还是刻着法律条款?猪也比你聪明点。”吴明翻着白眼,“想想我说后一条,一是可以从场地租赁合同出发,双方形成了场地租赁合同关系,停车场租赁场地时要提供附加服务,防止车辆被盗或被损。二可以从《侵权责任法》出发,停车场是经营者,只要双方有合同关系,就有一定安全保障义务。头脑放活点,转个角度说就对我们有利。”
这……不是一样吗?金小田眨着眼,真心不明白换了几个字眼有什么不同。
“你!活人和死人也只差一口气。”
乡下没市区繁华,但住宅宽敞,金小田卧室足有四十多平方。靠墙是张两米老式四柱床,帐顶绣着虫草花鸟,还是金小田妈做姑娘时手工。靠窗摆着写字台,书柜里大多是农技书,有些武侠小说,大部分金庸,古龙也有几本。
丁维娜坐靠背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剧。傍晚,风从河面来,把每家每户宅院拥它清凉怀中。咕咕蛙鸣,河水流淌,她习惯早起早睡,慢慢地歪椅背上睡着了,直到金小田叫醒她。
“你……怎么了?”丁维娜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金小田额头上有个五分硬币大小包,表皮没破,但有青有红,极为显眼,“哪碰着了?”
金小田避过丁维娜手,龇牙“嘶”了一声,“别摸,是我自己不小心。”
那天跟着电视节目打了套军体拳,她觉得挺有意思,报了个一对一泰拳课。今天第一次上课,下课衣时,她头磕柜门上,带回了人生第一堂泰拳课“纪念品”。
“都多大年纪了,真不让人省心。”五分钟后,丁维娜往掌心倒了点红花油,双手互搓,热了才轻轻按金小田额头上,“你啊……还当自己是小学生,不开心就找人打场架?”
金小田眉眼皱成一团,“我没有。”实属冤枉,她本来是很不高兴,但经过一下午已经忘得差不多,课是早就预约好,头会碰到衣柜,是因为单腿站着换裤子时一个不小心。
“下午吴明给我打了电话,把情况跟我说了,那件事故里其他几个人也确实可怜,我已经认了。”虽然还未排到开庭日子,但结果已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赔偿金额具体是多少,丁维娜摇摇头,量把不愉抛到脑后,“他说你为了这事对他很不满,让我劝劝你,不要太意。他还想给我钱,说一起帮助那几位,被我拒绝了。”
金小田嘴一撇,“他骂我是笨蛋,说我抹黑律师队伍。”
丁维娜柔声安慰,“你不笨,就是对文科功课不感兴趣。”
金小田头低得下了,“我觉得他骂得对,所以郁闷。”
“你一点也不笨。”帮亲不帮理是人之常情,丁维娜眼也不眨,随脚踩吴明两下,反正他不这里,小姐妹之间说点他坏话也没什么,“人各有才能,只是你不法律上而已,论起农活来他没你强,要不是考出去了,也许他是笨农民。我们村除了姨夫外,就你会开那些农机,这也够厉害了。”
“他还说……”小表姐安慰下,金小田不客气地把吴明话一一复述。
哪能不站自家妹妹这边呢,丁维娜斩钉截铁地说,“他一定是被拒绝后受伤了。”
一个村长大仨,谁不知道谁,小时候丁维娜和金小田没少叫过他哥哥。吴明从小跟着外祖母长大,他家是村里出名困难户,金小田父亲金大鑫看老人孩子可怜份上,每月贴钱贴物,帮助吴明完成了学业。吴明十分感激,去年向金家提过亲,金大鑫很满意,但金小田母亲坚决反对,理由是怕吴明遗传到他父母性格,性格直爽金小田会吃亏,终金家没同意婚事。
这事上,金小田妈和丁维娜妈,那几天里老两姐妹没少讨论过,吴明再聪明,再有“钱”途也没用。丁维娜作为“间谍”,把偷偷听来全告诉了金小田,谁让她这表妹看见吴明像看见一本大部头法律条文,敬,而远之。
金小田被丁维娜安慰得舒服多了,果然还是知根知底表姐好,黎正那个人虽然好心,但话说不到点子,当然她也不能跟他谈私事。
“我打算发奋图强,做一个有用之材。”金小田认真地说,“今天去买了几本法律方面书,等我研究透了,出门给他们看一个全我。”
好,有志气。丁维娜刚要说点什么鼓励她,金小田包里手机响了,黎正同事有事需要请教律师。
“你看,我该怎么办呢?”对方充满期待地问。怎么办,出租屋房客拒不交租,打电话不接,找上门则耍赖皮,不肯搬出去。“我们也是为了贴补家用,才把房子租出去给人住。没想到遇到这种恶客,实无力招架。然而拖着也不是事,工薪阶层吃不消损失。”
“要不,你找两个社会闲杂人等,守房门,多晃几个来回,说不定恶客就走了。”金小状挠了两下头,想到黎正关于洗发水规劝,立马收手。
“那是犯法吧?”对方惊讶地说,“金小状你不是律师吗?好还是用合法手段,我们是老实人。”
金小状又挠了几下头。完了,养成条件反射了,她沮丧地想,坏习惯真是越想控制越会不经意时候做出来。
“维权不是那么容易事。”金小状迟迟艾艾地说,她已经从对方沉默中听到不满:她,不行。
唉,被黎正和丁维娜强力安慰出来一点信心,转眼又消逝得无影无踪。
幸好金小田已经受惯打击,第二天去上班,已经对前一天发生事释然了。不过她额头上刻了个青色印记,各种传言背后迅速蔓延开来,到下午变得像真一样:金小田逼婚吴明大律师,被拒,晚上借酒消愁,一头磕马桶边沿上,留下伤痕一道。
对着大众同情目光,金小田以为他们还纠结昨天争论,只能心虚而友好地一笑,她才不像吴明那个样,提不起,放不下。
说到曹操、曹操到,眼睛一眨,吴明出现他办公室门口,“小金,过来,有事找你。”
金小田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
吴明掏出一只文件袋,“我想我话对你多少有些触动,不过好经验只能从实践中得到。”他指指桌上文件,“这个案子比较简单,你试试看。”
金小田拿了文件袋,门外又聚了偷听里面动静一堆人,见她出来,一个个讪讪地回到自己座位。前台表情比较自然,“金小状,加油!使劲追!”
这什么跟什么啊,金小田都不知道该谢谢她关心,还是请她别误会。想想还是清者自清,她打开文件袋专心做事。经过确实很简单:当事人把车停收费停车场,四个轮胎被破坏得无法修补,只能换全轮胎。当事人和停车场察看监控,发现是一名男子所为,但男子脸避开了镜头,因此报警后一直没破案。现当事人决定起诉停车场,向其索赔。
“当今社会车辆越来越多,相关案子层出不穷,拿这个上手比较容易。”吴明说。
“现人啊,看不得别人好。”前台金小田身边晃来晃去,看着图片发表意见,“一定是有人见这是辆名贵好车,偏偏自己没有,然后下了毒手。金小状,你平时车停哪里,也要小心,不能随便停路边,不然很容易遇到砸车窗、划车身。上次我家那个小区,一晚所有车都被划了,我邻居买奥迪,车头被划了个大大五角星,偏偏物业说监控探头坏了,没拍到下手人。车主气得骂了半天娘,说再也不缴物业费了。”
金小田打开电脑,啪啪,啪啪啪,起草了一份起诉书。
吴明看完,冷笑一声,“果然头发长见识短,这么简单案子也不会做。”
金小田咬住下唇,“当事人有停车场出具地税定额发票,录像显示车辆确实停该停车场,保管合同成立。遭到破坏,是停车场收费后没到保管责任,物业公司作为保管人应当赔偿。错哪里?”
“一,有发票,但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有保管合同;二,车钥匙一直当事人手上,停车场没有取得车辆控制权,不存交付保管物行为;三,费用是场地租用费,标是场地占有权,不是车辆。所以,当事人和停车场没有形成保管合同关系。”
吴明极力忍耐,努力启发样子,“你再想想,换条适用法律。”一分钟不到,他破功了,“你看我干吗,我脸上是写着还是刻着法律条款?猪也比你聪明点。”吴明翻着白眼,“想想我说后一条,一是可以从场地租赁合同出发,双方形成了场地租赁合同关系,停车场租赁场地时要提供附加服务,防止车辆被盗或被损。二可以从《侵权责任法》出发,停车场是经营者,只要双方有合同关系,就有一定安全保障义务。头脑放活点,转个角度说就对我们有利。”
这……不是一样吗?金小田眨着眼,真心不明白换了几个字眼有什么不同。
“你!活人和死人也只差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