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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一百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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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0【建康十年】

    刑部的尚书郑储,郑大人在早些时候的弊案中也和魏池打过照面,魏池可不敢肯定给他留了个好印象。不过幸好魏池去大理寺的时候,并不像礼部的规矩那样要先去像尚书大人报道。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和少卿见了见他,大理寺的人相交礼部要忙得多,魏池之前没和刑部的事情打过交道,虽然一来就是左丞,但是还是得从头学起。大理寺卿叫董毕贞,是个老大人了,话很少,少卿叫李崇仰,年纪也不轻,平常的安排是他在做。现在大理寺一共有十二个评事,以前做左丞的管了七个,因为评事断了案件都要大理寺复审,现在当然不敢放权给魏池干,所以少卿大人管五个,右丞章敬忠管七个,先让魏池跟着少卿大人学着。

    李大人拍了拍魏池的肩膀:“这断案子其实不难,难的是要各方都能服气,你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学的快,不懂的多问问章大人。”

    魏池赶紧点头。

    干了一个月,郑大人突然来了,见过了董大人和李大人,又单独安排魏池来见他。

    郑大人说话开门见山:“你这次是平调,既然到了这里还是要工作勤勉。咱们刑部也好,大理寺也好,都察院也好,论公事,哪个没和别人吵过架?你来了要习惯,这里不是礼部,不是兵部,也不是翰林院。只要踏踏实实的干,其他人情往来的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们这里不讲究这些,也讲究不了。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你有好好干,我就安心了。”

    郑大人这样说,魏池自然也就安心了。毕竟被削了给太子讲课的职,面子上还是过不去的,既然上司还算豁达,就老老实实混口饭吃吧……

    魏池却不知道,这份职位并不是皇上还念着他的结果,给他这个好日子的人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向芳猜的不错,郭太傅最后的这个举动彻底的激怒了陈鍄。其实陈鍄并没有想和魏池过不去,既然已经决定不杀他了,自然也就不会特意去寻由头和他过不去。但是太傅太担心了,他一是害怕惩戒魏池给了王云义借口,二是对这个有学士的年轻人到底有所不忍。太傅自己也是少年成才,所以在他不够世故的那段日子里,他受的委屈,他自己记得。想到比自己还要年轻得多的魏池,想起他能去漠南打仗,觉得还真得拼命保他。这一保不要紧,把自己赔进去了。

    陈鍄没有削他的爵,但是显然开始冷落他,凡事不再和他商量,批复的折子都直接交给内阁了。

    郭太傅开始心寒,他明白,自己的官场是要到头了。

    但是陈鍄对他的不满远超乎他的想象,陈鍄没有给他告老的机会,而是把他的命运交到了内阁首辅周文元手里。

    周文元是郭太傅的学生,他的仕途正是太傅一手安排的。郭太傅了解这个学生,他的才华和活力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同样也知道这个人和自己不同,他容不得自己在他之上。当周文元成为内阁首辅的时候,他并没有因为位极人臣而感到满足,因为在他之前还横着一个姓郭的胖子。这个胖子虽然顶着空名,但却是皇帝的老师,即便皇上信赖自己,那也是看了他老师的面子,自己终究还是屈居之后。

    忍耐了十年的周大人,终于在江南弊案的时候忍不住了,亲自拉人怂恿徐汝能去倒太傅。

    但竟然没能成行,周大人只得再度缩回内阁。

    太傅当然知道周文元的野心,只是没有料到会有两个学生联手反他的一天。

    当了十年内阁首辅的周大人自然有十分的办法给一个人找不自在,陈鍄的纵容更让这份迫害加倍。

    郭太傅老了,已经快要到八十了,他已经没有力量和经历再和他的学生们博弈了。老人开始逐步退出政务,最后他的工作终于只剩给公主太子们讲讲课了。胖胖的老头子看着陈玉祥的时候终于感到一丝亲切。

    “公主,今后的字帖你要自己练了。”

    陈玉祥放下笔:“你们把太子带出去玩吧。”

    宫婢们带着太子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太傅叹了一口气:“向公公给我说了,魏大人被抓的那一夜,你去皇上那里哭了一夜,求皇上放了他。我已经老了,连我儿子都先于我去了,呵呵,太长寿了也不是件好事。我想着在告老之前把这件事帮你做了,这样我也算安心了。”

    陈玉祥很平静的笑了笑:“皇兄答应我不杀魏大人,但也要我答应他,这辈子不要再想着嫁给他。若哪一日我起了这个念头,皇兄便哪一日起杀他的心。”

    “……”

    陈玉祥把字帖拿起来对着光看:“我和魏大人本就不门当户对,这样也好。”

    两个人都沉默了,玉祥将字帖铺平,又将之前临过的字逐一再临过。笔画之间,陈玉祥突然想明白了,她的哥哥并不是因为心疼自己才免了魏池的死劫,如果真是那样,他为何会迁怒郭太傅?在这之后,她更明白了,皇上绝对不会把自己嫁给这样一个无用的人。如果自己嫁给了魏池,那么北方的皇亲国戚们其实不是就更疏远了?自己是公主,公主有公主的用处。

    自己那一夜的眼泪,太过幼稚,辜负了自己在宫中目睹了那样多的自相残杀。

    最后她和太傅相看无言。

    门外的宦官喊:“公主,茶点的时候到了。”

    太傅站起身来,陈玉祥看着地面,他们知道,今天一别也许就别过了。

    “公主!太傅走了!”糖糖急急地跑进来:“公主!”

    “嗯。”

    “嗯?您还嗯呢!赶紧求求太傅啊!”

    看着表情急切的侍女,陈玉祥突然感到一阵心寒:“太傅自己都难保,怎能……”

    “那如果不是太傅,咱们又能求谁呢?”糖糖抓着玉祥的胳膊:“若是错过了,这一辈子岂不是要辜负了?”

    辜负了?咱们?玉祥冷冷的笑了:“……”也许自一开始,糖糖那样急切的向自己说起魏池就是为了这一天,自己错了,以为公主就是每一场佳人故事的中心,却不知道丫鬟也是人,是人都要为自己打算。

    自己和她已经不是曾经那对两小无猜的小姐妹了,陈玉祥不想怪她,她明白对于糖糖而言,如果自己嫁了个文臣那么她还有得宠的机会,如果自己嫁给了皇亲国戚,那么她永远只是个侍婢一样的存在。她其实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不会愿意的。与其说是自己选择了魏池,不如说是糖糖先做了选择。

    陈玉祥不想怪任何人,她觉得自己的心冷了。

    初春的太阳耀眼却冰冷,沐浴其间心有余悸。玉祥自己倒了一杯暖茶握在手里——相忘于江湖,也未尝不可吧?

    何谓江湖?所谓江湖并未见得能让人相忘,许多隔着万里的地方不都是江湖连着的么?许多人多年未见,似乎都快要真的相忘了,但好像正是江湖,让这些人几乎立刻就出现在你的面前。

    许小年从未见过江南的本家亲戚们,也没想过有见他们的一天。但当冯府被抄家,江南的船到京城的时候,许小年还未能做好准备。那时候冯府已经贴了封条,虽然是抄家,但是无关案子的细软之物还是得让冯家人来查收的。戚媛已经皈依了白云庵,不方便再接手了,江南便派了管家过来接管后事。管家到京城的那天,许小年强鼓起劲头,到码头去接应,但那管家的船竟然在城外就停了。许小年忘了,即便她是二房,而不过是个妾,平日里仗着丈夫的宠爱可以管些事物,但终究是拿不上台面的,那位管家见了白云庵里的戚媛后径直去了衙门,收了冯世勋的遗物,将屋内残存的细软卖的卖,搬的搬,连见也没见她一面。

    临到要离京了,这位管家才找齐这几位姨太太吩咐了些事情。丫鬟奴婢们早就买的买,散的散了,四房、五房是京城人,管家将细软变换的钱资散了些,这些人的家眷也都还算满意,也就各谋生路去了。至于许小年,当年迎她进门的时候,冯世勋的父母就嫌她不干净,并未把她放在眼里,管家也不过是按照主子的意思办事,也就按份算了些钱资给她,并未多说一句。

    抄家的时候,许小年占着二房的位置,拿主意在城郊租了一栋空宅子安排大家度日,但此刻,大家各自有了归宿,纷纷离去了。许小年最终分得的银钱不过区区一百两,哪里还经营得起家业?许小年只得退了大宅子,自己到城里寻了一间空屋子度日。屋子在皮革市里,对面就是煮皮子的院子,黑黢黢的烟混着馊臭的味道熏得人难受。许小年毕竟没有做过粗活,空有着吹拉弹唱的功夫却养不活自己,每天坐吃山空,心里慌得不行。

    正在不知所措,以前冯府的管家却寻上了门,说是有家人户想寻个教弹唱的人教习自家女儿,管吃管住,每月三两银子。

    许小年思索再三,也别无他法,只好前去应约。

    等约定的日子到来的时候,许小年选了套最整齐的衣裳来穿,想到终于能暂别这馊臭的院子,心里勉强好受了些。对方竟然派了个车来接……看来是个大户人家,许小年心里又安慰了些。

    车子一路摇晃却未向着有大家人户的地方去,向西走了一阵便在一个酒家停了下来。

    “他家主人在楼上等您呢。”管家扶着许小年下了车。

    许小年心里奇怪,但嘴上不好说,便只好顺从的往里走。

    “姐姐,你还记得我么?”

    许小年推门的手僵硬了。

    “不会做了几年的官太太就把好姐妹都忘了吧……?”

    诗小小坐在雅间的上座,衣衫华丽,面容光彩夺目。

    许小年一时无言。

    “姐姐可想的是又有一户大户人家?姐姐呀,哪户大户人家会雇个歌女回来教弹唱,可是要把自己的女儿也要教成个戏子么?呵呵,只有咱们勾栏院才用得着啊?”

    “你!”许小年知道自己被戏弄了,脸色气得苍白:“你何苦落井下石?”

    看到许小年衣衫褴褛的样子,诗小小心花怒放:“落井下石?难不成姐姐喜欢去熬皮子?”

    “你!”许小年不想再受侮辱,转身要走。

    几个宫里打扮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推开她,关上了门。许小年跌在地上,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姐姐,你以为你还是京城头牌呢?你以为你还是官太太呢?我这里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诗小小慢悠悠的站起来:“知道姐夫怎么死的么?”

    许小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许姐夫一辈子也想不到,我一句话就要了他的命!”诗小小哈哈大笑。

    “我与你好歹也做了十年姐妹,以往我并没有亏待过你!若(色色小说 /class12/1.html我不走,你也当不了头牌,你为何要如此对我!”许小年愤怒了,她相信诗小小说的是真的,但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和她作对。

    “师父是怎么死的?”诗小小冷笑着看着地上的许小年:“师父教习你用的功夫比用在我这里的多多了,眼看你中用了,你却私下勾搭了个人自己嫁了。师父是活活被你气死的!师父为何会进如玉院?她是被她丈夫卖过来的!她可和你不一样,她是堂堂正正的夫人小姐!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还妄想去做官太太了?我呸!”诗小小狠狠的啐了一口。

    “那时候我还小,但我记得冯世勋拿花轿过来接你时师父苦苦哀求,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你走的第二天,天还未亮,师父就吐血死了!师父太傻,以为只有男人才贱!呵呵!许小年,今天能看到你这个样子,我高兴,我得多高兴啊!你知道你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孩儿么?因为我告诉冯世勋,只要你吃了我给他的一味药,你这辈子就都不会有了!你知道冯世勋当时有多快活么?哈哈哈哈!看看你现在这幅卑贱的样子……呸!”

    “你!”许小年没有料到,也不愿相信:“冯世勋不会!他不会的!”

    “为何不会?你这样肮脏,不过是个□。”诗小小淡淡的看着许小年,看着她呆呆的瘫坐在地上,脸由苍白变得潮红,又从潮红变得苍白。

    那夜,师父的脸色也是这样,她拉着自己的手不住的颤抖,絮絮叨叨的说自己的往事。诗小小没有哭,她不相信哭,但是她相信悲伤,师父的悲伤来自于男人的背叛,更来自于她最信任的人为了一个男人去背叛她。

    师父没有流泪,但是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被褥。

    所以诗小小一直等着这一天,等着在这一天亲自看着许小年被人背叛后凄凉的样子,这才是最大的安慰。

    “把她拖出去,”诗小小舒舒服服的吞下一口酒,冲着两个宦官样子的人挥了挥手,这两个人手脚利索地拖着瘫软在地的许小年出了门:“好好待她,别让她死了!哪里带来的送回哪里去。”

    这家酒家开了不久,里面主要是黄贵黄公公的份子,最便宜的菜也得要十两银子。这样的菜价有着非凡的藐视的意思,虽然黄公公的为人一向如此,但以往还要顾及着他人,如今突然开了一家这样的店,让人忍不住的要猜想。

    猜想是不是要变节气了。

    司礼监的印纵然还在向芳手上,但黄贵已经有了一百个信心,他现在不用再担心许唯了,有了周阁老,只要郭太傅滚出了京城,自己就能如愿。

    但向芳对黄贵的了解远远超过了他本人,向公公当了四十多年的差,伺候过先帝,又伺候着陈鍄,他虽知道大局已定,但还是带着今年新进贡的咸菜出了宫。他要去拜访周阁老,为太傅,也为自己留一条活路。

    向芳前脚出宫,陈鍄后脚就接到呈报。上呈报是东厂的事儿,于是陈鍄把黄贵叫来问话。

    黄贵小心翼翼的揣度着陈鍄:“主子有何吩咐。”

    陈鍄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个人在他争夺王位的时候表现得极其突出,那种凶狠的处事方式一度让陈鍄非常欣赏,但当看到黄贵的呈报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起是向芳一手举荐了他,而且他却毫不犹豫的要在摇摇欲坠的向芳身上踩上一脚。

    黄贵忽略了一件事情——向芳和郭太傅不一样,他太了解皇上了,也太了解自己了。

    陈鍄并未真的动怒,但他还是需要试探试探这位黄公公:“向芳带了咸菜去?这是何意?背着朕给大学士送咸菜?”

    黄贵伏在地上:“回主子的话,可能是要显得亲近些吧。”

    陈鍄笑了,黄贵的确不如向芳聪明。

    咸菜——贤才

    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奴婢了!自己真没必要痛下杀手。

    “嗯,你去当你的差吧。”陈鍄坐回书桌前,看不出是喜是怒的样子,就像是这乍暖还寒的天气,猜不透要不要加衣。

    作者有话要说:黄贵就是想让陈鍄觉得向芳背着他向大臣表达“亲近”因为咸菜是家常的东西。

    但是因为陈鍄和向芳这样多的了解,他明白向芳的意思是“贤才”,在这个时局之中有点恭维周文元,求他放过自己的意思。

    毕竟向芳是自己的奴婢,被逼得向大臣告饶,当皇帝的心中难免有所恻隐。

    这就是向芳想要的效果,他知道自己向周告饶是没有用的,所以他凭借对黄贵的了解,故意让他去传话。

    只要陈鍄稍有不忍,自己和郭太傅至少能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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