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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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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郅缓步走出寿安宫,步下九重御阶。刚刚,他确实为太后的话所触动,可是,他也记得太后是教导他权术的第一人,如何驭下,如何做戏,如何心安理得的说谎,以及,如何以退为进。

    不过,既然他的母后已说出那样的言辞,管她真意如何,他只消照着自个儿心意做就好。

    可是心里头为什么那么难受呢?

    “儿臣给父皇请安。”

    水郅回过神来,心底那点点泫然欲泣收拾的一丝不露,抬眼看向出声之人,言语中诘问意味昭然:“起来吧。太后今日身体不适,已免了你们的问安,你怎么这时辰过了来?”

    水決站起身,稳了稳心神,端出羞赧别扭的笑容来,道:“儿臣自幼受太后教导,闻听太后不适,心中实在惦念,记得太后曾言在佛寺听着诵经声睡得安稳,便想着来为太后诵经入眠也好。”

    看到正一瞬不瞬看着他的半大少年,水郅忽的想到他不久前在水泱时常收到的杂记随笔文章中看到的一段话:世间最为作茧自缚之事便是感同身受,归根究底都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会错意。讲一桩事,道一句模棱两可的感慨,只要听这话的人正软弱着,总免不了将人引为知己。

    可惜,他从不软弱!

    而他这四子到底是年纪小,做戏还没掐到准点,不过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心计,确实了不得,只是这样的人往往心气儿太高,想要的太多,心胸却太过狭隘,装不下所求,最后只能拖了所有人同归于尽。

    细细将他曾经评为孤拐虔诚的小儿打量一回,水郅唇边弯出不带笑意的笑容,柔声道:“既然水決你这般孝敬太后,便回琳琅宫东配殿好好为太后抄经千遍吧。”

    水決惶然跪伏于地,不知自个儿何处做的不好,竟得了这般惩罚。

    水郅行出几步仍未闻得水決答话,轻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负手前行,心底颇为失望:做事前连后果都没想好,又受不得挫折,如何堪当大任?

    昭阳殿中,水泱正同胤礽、胤禔一道品鉴霍百里所著释书及游记,就听侍从通报说水汜来了。

    迎了人进来,见水汜面有不忿之色,水泱了然一笑:昨日殿上一通吵闹,世家乍然意识到自个儿所处境地,今日定是要寻了皇家子来探问,他那几位皇叔早经过这样的阵仗不知几何,自有应对之法,只他这兄长从未操过这份心,现下一心无挂的钻进机关算学一道,全当自个儿超脱世俗之外,别说应对转圜之法,就连他昨日约人今日一道躲懒,都被人严词拒绝,还得了一同说教。

    现下两人还不是一处躲闲?水汜从水泱含笑的眼中瞧出这句话,无言以对,瞳一转,只当不见,眼神正好落在水泱身后两个少年身上。

    胤礽正感慨这水汜同水泱好的不似皇家兄弟,见人看过来,忙同胤禔一起俯身行礼。

    水汜摆手道说免礼,胤礽顺势行了学子礼便罢,胤禔则老老实实的行了家礼,水泱自是不觉有异,水汜却是头回见人这般实诚的将他的话较了真,礼数却也是周全从容,让人看不出错来,顿时被挑起兴头,打算好了定要看一看胤礽的本事。

    四人围桌而坐,水汜边说着皇帝下的四皇子水決闭门抄佛经的旨意,边琢磨几人的座次。他与水泱相邻而坐倒是自然,只是他对面坐了贾家小子,却是有点儿意思。

    水泱倒是真的稀罕这小子。在看到水泱第二次给胤礽掰点心,水汜酸溜溜的的想着。

    水泱正说着御医院中太后的脉案,顺手折了一半糯米香芋分给水汜和胤禔。

    胤禔接了过去,心情复杂的看着和胤礽一同抿玫瑰蜜糕的水泱:这人就不怕水汜嫉妒吗?怎么说都该是他们兄弟吃一样的,水汜和水泱分食同一块糕点啊!

    水汜勉力吃尽于他而言太过甜腻的糕点,端了手边的茶盏豪饮,瞥见水泱唇边狡黠中带着点快意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嗔了人一眼:不过是之前他不听水泱的话,又要人陪他喝药膳,没让人吃点心罢了,怎的这样小气?

    见水泱不予回应,水汜一双剑目挪去定在胤礽身上,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被他瞧多久才会移开了眼。

    胤礽不闪不避的任人看,光明正大的看回去,悄悄将水汜同胤禔前世的模样比过一回,觉得胤禔旁的什么都强过水汜,只这一双眼,纵是他看过天下俊秀人物不知凡几,都比不过水汜。

    胤禔在旁安心坐着,并不担心胤礽会得罪了水汜,除了康熙,他还就真没见过胤礽哄不好的人。

    最后还是水汜先被看的沉不住气,张口问道:“你看什么?”

    “英郡王这双眼太好看。”胤礽笑盈盈的答得坦率。

    水汜惊讶之下双目微张,瞬时回神后瞧见水泱和胤禔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盯着他看,素来坦然的英郡王头回说话有点儿不利索:“你、你们看什么!”

    “看大哥的眼睛。琏儿不说,我以前还真没注意到。”水泱笑道,心底却有点儿莫名的不是滋味。

    胤禔笑着接道:“郡王勿怪,琏儿这几日习画鉴古,先生教他鉴看画师笔下画像眼神——”

    “我这双眼睛有什么奇怪?!入画最好的是太子。”水汜头回被人说好看,颇觉羞恼,这等言辞素来是被人用在水泱身上的,而他平日里也没少以此揶揄水泱,若非他能听出胤礽言语中的真心实意,他都要以为这是人来替水泱出气来的。

    “嗯嗯,我最喜欢太子,怎么画都好看,但是英郡王您的眼睛太好看了!”胤礽倒似较上了真,完全不接胤禔为他搭的台阶,平日里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似丢了。

    胤禔偏头看了眼胤礽,叹了口气,低头喝茶:不是做哥哥的不救你,你这样口无遮拦叫我怎么救!

    水汜偏头去瞅水泱:这小子从来都这样对你说话的?!

    水泱心情复杂,看了眼胤礽,垂眼想了想,忽的一笑。

    水郅未乘辇,将入乾元宫时,回首看了眼昭阳殿,低声道:“北静王世子可是携他师弟来了?”

    随侍在旁的张宁心下叹了叹气,恭谨回道:“回皇上的话,北静王世子和贾将军次子一早就来了。”

    水郅回头瞅了张宁一眼,在太阳地儿里站了片刻,轻声道:“过会儿你去将贾瑾安领来。”

    昭阳殿中,水汜听了水泱的话,颤巍巍的抬手指了指人,委屈的直眨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

    胤礽也有点蔫,眉间拧了个疙瘩,当真有些懊恼:他最不擅长画人物,上回他画水泱只是画了侧影而已,这一回,还得仔细画了人眼,他刚才完全可以换了人面上任何一处赞来,何苦这般自找麻烦!

    胤禔回想一回水泱的话——让胤礽为水汜画一幅画做他看了水汜那么久的报酬,再看一回胤礽和水汜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水泱真是讲起歪理来倒是不逊胤礽,难怪这两人一见如故。

    这丁点儿大的孩子画技能如何,可别把他画成了妖怪,这画为赠物他也不好毁去,可是若让人当真以为那就是他的模样,他这心口堵得慌!水汜心中埋怨一回,定了定神,倒是想了个主意:让人回去寻了人捉刀也可以,想来贾赦是见过他的,他记得贾恩侯擅书,画也该是不错的。

    不待水汜道出此法,张宁便亲来领人,一时间屋中四人俱是拧了拧眉。

    水泱定了定心神,向张宁问起太后病情。

    张宁复述一回太医的言辞,道:“众御医皆道太后需静养几日,太后也说诸位皇子的心意她晓得,诸位皇子只管助皇上理事,便是尽了孝道。”

    太后的态度实在是变得蹊跷,不过这样倒也有好处,何家事想必是能快些了结了的。水汜暗道:若是再不给兵部那些人定罪,他就要烦死了!

    众人咬文嚼字道赞颂一回太后的明理爱国,胤礽握了握胤禔的手,便起身同张宁去了。

    待胤礽出了门去,水汜看了眼明显心事重重的胤禔,抬眼看向水泱,道:“父皇找这小子,莫不是那书楼的事儿一直都是这小子在张罗吧?”

    胤禔抬手揉了揉额头,他算是明白霍青曾与他说笑言英郡王直觉准确得恐怖的话是从哪里来的了,这哪里是直觉,不过是人挑了最不可能言辞做了玩笑而已!亏他先前还曾对人寄予厚望,现下只得情形不曾与人说过他对水汜的期望。

    胤禔歪着头瞅了水汜一会儿,仍没看出来胤礽说的人眼睛好看,究竟指的是什么。胤禔垂下眼想了会儿,再抬眼看向笑着与水汜斗嘴的水泱,刚刚他是瞧见水泱容色有一瞬的沉郁,他不知道胤礽那话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为的什么,但是,他晓得胤礽从来不糊弄人,即便言语词句并非他真意。

    这小子昨日里还说会小心谨慎,今日就行这恣意事,实在是教训不够重!胤禔在心里头将胤礽摔打了几回,就又去琢磨水汜的眼睛到底好看在哪儿,若说是精神气儿,不说远的方森杰、霍百里,这殿中的水泱气势仪态就稳压水汜一头,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虽是日光渐盛的时辰,从昭阳殿到乾元宫的路并不短,但有水郅特意修的遮阳防雨的甬道回廊,胤礽一路行来并不觉如何辛苦,他跟在张宁身后,并未尝试套张宁的话,他确实是记得收敛脾性的,只是,对水泱,他早先备下许多伏笔,只为这时候敲打着水泱明白凡俗世人寻常之苦,让人心中有个准备,以免乍然直面,受不住。

    入了乾元宫偏殿,胤礽规规矩矩的伏地叩拜,水郅听着人口称草民,玩味一笑,他刚刚看过这小子在昭阳殿中的言行举止,刚刚还同水汜行学子礼,怎的到了他这里就不以学子自居了?

    胤礽默数着他在地上已跪了多久,待数得过了二十方才被叫起,心中对何家怨念颇为深重:果然外戚党争害人!怕是水郅现下虽然晓得御史上奏乃是夸大其词,心底仍不免失望与忌惮混杂,世家好容易熬得起复之机,可莫要被毁了才好。

    “昨日,贾卿家在殿上一番言语很有几分道理,想来是有大智慧的人。瑾安书写文章倒是得了令尊真传。”

    竟是为了这事儿,果然做皇帝的都多疑,并不会为了他现在幼童模样儿放松懈怠。胤礽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做挣扎模样,敛眸抿唇,摈弃心中那点儿失望,边默数数字,边将先前备下的诸多应对言辞在心中再过了一回,幸好这破绽却是他故意留的,若是他父亲当真对答妥当,而不是将套话一气儿说尽,被人扣上城府深沉的名头可是不少。

    待默数了十个数,胤礽方才瞧瞧抬了眼角去偷看座上的人,见直直撞上人眼,便大方与人对视,回道:“瑾安做先生布置的题目时,总是会同家父请教一回,正好家父书房书安宽大,家父在那头写隔日与上官应对答词,瑾安在这头做文章。而这做文章,就像茶馆中先生讲的话本,本就是在讲事说理,大道理不敢说,小道理必是有些的。”

    “你倒是不谦虚。说的也有点道理。朕召你来,却是有事要你做。”水郅想着面前这小子同贾恩侯竟是用了说书先生的套路做文章应对他和方霍二人,一时间不知是当恼,还是,叹这父子二人的急智。

    荣国府中,贾政黑着脸站在锁了三把锁的库房前,被在身后的双手藏在袖中紧攥成拳,那三道锁有两道是寻常物什,账房有一把钥匙,贾史氏手中那一把现在也给了他,可这第三把锁却不知是何时加的上去,至于是何人所加,只看这锁头乃是精钢所制,便知是何人!

    贾政也叫人请了锁匠来,却无人能破,而他总不能叫人毁了库房墙壁,只得强压了怒气,遣人去寻贾史氏问主意。

    贾史氏听罢侍从言语,闭上眼,吩咐道:“依老爷的话去做,派人去工部请大老爷回来。”若是贾政当真有魄力砸了墙,她自有法子压下流言蜚语,可贾政却没有那样的胆量,她再使劲儿,也没法儿把人推上去,难怪她的丈夫虽然瞧不上那孽子,却从来也不曾说让幼子袭爵的话,是她错了么?贾史氏有一瞬的心灰意懒,可是将往事回想片刻,她又定下心来,手心手背虽都是肉,可总不免偏心,寒风苦雨中,她也是能保了手心不痛。贾政本就是没主意的人,若再没她护着,定会被贾赦欺负的连花园子都住不成!

    贾赦在工部正忙着与人论说兵甲冶炼打造之法当如何改进,听有家仆来寻,顿时皱了眉,而一室人亦随之静了一静,虽说不少人酸溜溜的说贾赦凭着祖上基业媚上得赏,但总还有句话是日久见人心,工部差人升迁多是熬的资历,这些人与贾赦共事也有经年,酸过一回,心底还是承认贾赦的本事的,对贾赦在家中境况亦有几分同情,见这家仆语焉不详的模样,几乎是齐齐皱了眉,只待贾赦出声,便助人脱身。

    若是几年前,贾赦定是琢磨着如何躲了开,现下,贾赦却是晓得在他同贾政正式分家之前,不管他那糊涂弟弟做了什么,都是会牵扯上他的,他不能大义灭亲,只能替他母亲教儿子!

    与同僚道一回辛苦有劳,贾赦领了那侍从返家,将人揪进马车威逼利诱,总算是晓得了家中几人又闹得什么幺蛾子,忍不住长叹一声,若非昨晚他同贾珍、胤礽等早有商议,恰好他手上有皇长子回赠他的精钢密锁,今日后,他二弟便能同他在荣国府中比肩执权了!

    贾赦一回到府中就被人引去库房,贾政耷拉着眼睛道:“今日还户部的银子,大哥快把锁打开吧。”

    对贾政不敬之态,贾赦并不恼,见精钢所制的大门和那钢锁上皆有劈砍痕迹,忍不住笑了一笑,随即肃整了容色,问道:“是一次还清,还是先还一半,余下的日后慢慢还?”

    贾政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过这事儿,若是能分开还倒也不错,这一下子把库房掏空了,日后可要怎样过日子?然而不待他应声,边上隔间儿里已传出贾史氏的话来:“你这是要将老亲都得罪光么?”

    “老太太,咱们这荣国府拿出去说是个国公府,但是说白了,和京中哪一姓人家能比?又怎么说是得罪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总不能因为东西在手里握的久了,就当成自个儿的了,更何况,咱们这等人家,竟要如此教子不成?”贾赦如今歪缠功夫见长,晓得贾史氏和贾政心中极重视名声与贾珠,索*事都往这上头拐,无需深究因果,就能让人踟蹰片刻。

    贾史氏张了张口,将茶盏狠狠撂在桌上,这京中士子多了,倒成了这孽子的倚仗,先是献书,现在竟是以贾珠的名声要挟她,真是好得很啊!

    贾政见贾史氏无言驳斥,便搬出自以为最有利的理由来:“可库房银子不够。”

    “二弟要不要看看当年祖母去世前交给我的账本?还债的银子祖上早就备好了,而我,可是从来没去户部借过债!”

    “户部那条子上可是有大哥你的私印。”贾政睨着贾赦,心中十分瞧人不起,做了的事不肯认,倒还做精忠模样教训他!

    “那你可得上工部查我以往印信,我是官身,印信只一方,你莫不是以为我竟会以平日书信字迹为印信吧。”贾赦话说的悠闲,心中更是痛快,瞧见贾政面色变了,刚刚那点儿快意却都散了,只觉愤懑,贾政果然什么都知道,可这人就能做了心安理得模样享受着从他这里夺走的东西,还曾做义正言辞的模样斥责他不孝不悌,而他的父亲和母亲,竟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生生毁了他,只为不要他挡了贾政的路!

    贾史氏听着贾赦话中咬得极重的几字,只觉心沉甸甸的落了下去,一眼瞟见边上贾王氏哆嗦的手,暗骂一声不争气的东西,当初她好容易将账目上的疏漏搪塞过去,经不想这蠢妇竟胆大到敢造假印往户部借银!

    官印是那么好造假的么?!皇家的银子是那么好贪的?!贾史氏从前在府中不通外事,只当今朝还似以往权贵地位超然之际,近日往外走一走,见得都是新鲜面孔,方才察觉到世事早已几度变幻,若是这时候翻出这事来,犯得可就不是家规,而是国法了!那孽子,早非曾经空有虚爵在身的窝囊人,而是混迹官场凭了自个儿本事升职两级的官老爷了,再不能用旧时眼光视之。

    听着外头贾政不出声,贾史氏闭了闭眼,沉声道:“取了库银将早年的债还了,剩下的债,谁人借的谁去还,最迟七日——”

    贾赦冷笑一声,截声道:“老太太,七日太久,我可是怕夜长梦多,就今日一道还了吧。”

    贾史氏咬了牙,转头看向贾王氏,低声质问:“你到底借了多少?”

    “五万两。”贾王氏晓得现下她说不说实话都是一样,便也不再遮掩。

    “你究竟用老大的名头借了多少?”贾史氏却不信贾王氏,皱着眉又责问一回。

    “真的只有五万两。老太太,您救救我吧!”贾王氏瞥见屋中侍婢不少,而元春又不在,想着先前她在她父亲和兄长面前保证再不会犯了律法,而现在这陈年旧账又被翻出,她当时是真的不记得还有这一出事儿,现下若是再要王家为她抹平这事儿,她就真的没有娘家了!

    贾史氏咬了咬牙,五万两,依着贾王氏的蠢笨,放贷亦或开铺子怕是都被人套了个干净,现下贾赦提起此事,定是有了应对之法,方才有恃无恐,她昨日做下了那许多安排,若是错过,便只是便宜了旁人。

    贾史氏到底舍不得将这等于贾珠前程有益之功劳拱手于人,沉声道:“你自个儿弄三万两出来,老二凑一万两,我给你们拿一万两,今日下晌,户部落衙之前,必须送去!”

    贾赦安安定定的站着闭目养神,衬得边上容色晦暗的贾政很是心机深沉的模样,奉了贾史氏的意思来请贾赦和贾政入内说话的鸳鸯悄悄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这府里风向变化不过一时,就像贾史氏说的等贾敏夫妇回京省亲,待贾珠金榜题名,荣禧堂就还是贾政的,可是现在她看着官威稳稳压着老爷的大老爷,想一想大房琏哥儿交往是几家王府世子,甚至是太子,而珠哥儿在国子监中只交下一二友人,这府上的风向怕是变不了了。

    贾史氏令贾王氏去筹银子,现下就得安抚住了贾赦,绝口不提还银之事,只问贾珠和胤礽近日行事。

    贾赦听贾政将贾珠与那李祭酒二子相处极好细细说来,心下冷笑,见他的母亲和他的弟弟看过来,笑了一笑,道:“琏儿陪北静王世子入宫了。”

    水郅要胤礽做的事便是胤礽想做的,但是你来我往的试探推诿乃是必须的,水郅再次确定了那文章都是胤礽所做,不免庆幸水臻并未将人养做暗羽,平日可见之物在这小儿眼中尽可被说出新意,现下小儿行事未免有些看似天方夜谭,待其入了朝堂,这份独到眼光说不准便是一破除陈冗之利刃,日后定是大有可为。

    水郅在心中盘算一回,若是顺遂,面前小儿许七年后即可入朝堂,一时兴起命侍从将窗下棋坪移来,令胤礽与其对弈,直至午膳时分,水郅要往寿安宫陪太后用膳,方才意犹未尽的连落几子终局,放了胤礽去昭阳殿。

    因棋艺不得尽显而输得憋屈的胤礽进了昭阳殿,顶着水汜惊讶的眼神,神色恹恹的抱着胤禔的手臂靠过去。

    胤禔瞧着胤礽的眼,叹道:“怎么了?做这模样?”

    “我刚才连输给皇上三盘棋,不开心。”胤礽将头埋在胤禔肩窝,小声絮叨,“柳藤的长榻好硬,腿好疼。”

    “是你胖了。回去别偷懒,先生吩咐的招式要练足了时辰。”胤禔倒是明白了胤礽气闷的原因,想一想他刚刚同水汜、水泱论边防战局的酣畅,顿时觉得胤礽今日确实可怜,便顺着人说话,旁的等他们回府之后再论。

    午膳后,水泱安排了胤礽和胤禔一室休息,他则领着水汜去了书房:今日初见水汜时,水汜眉间似有烦恼,却非全然因为兵部之事。

    二人相对而坐,水泱给人推过去一碗温茶,静待人理清思绪。

    水汜抿了口茶,是他极喜欢的绵软香茶,虽说他早就领教过水泱的体贴,仍不免心下感慨一回。因涂之洲的生辰在五月的最末一日,眼见既是,而从五月起,王淑妃为了让水汜尽快适应出宫后的日子,便将往来走礼之事全交给了水汜自个儿打点,她只在最后为人检查疏漏,水汜不得不亲自往各处商铺瞧一瞧新鲜事物,不想东西没挑着,京中关于他的婚事的风言风语听了一耳朵。

    他连霍家郡主的模样都没见过,怎的就有了这般流言?若说他是为了南安王府的权势,他与霍青已是极要好,何苦再娶了霍家郡主,让人寻机非议他结党!更何况,水汜觉得他与霍青算得上是半个交心的知己,可这做亲,他可记得那人有多么在意他那妹妹,或者说,霍青那师门的一干师兄弟有多在乎亲眷,若是霍青以为是他惦记霍家郡主,就算霍青现在不在京中,定会有旁人来寻他麻烦!水汜确实挺想见识一回霍青的真功夫,却怕是扛不住人那师兄弟一番文斗。

    水汜挺愁,想着水泱同方霍二人的弟子关系甚好,便动了心思请他弟弟帮忙探问一回。

    水泱听了水汜的话,惊讶于人的坦率,也挺感激水汜的信任,只是这事,如何是他们能干预的?那京华双杰之一的霍百里乃是霍青亲师叔,如何会对流言袖手旁观?既无人压制流言,便是说这事儿乃是真的。其实水汜娶了霍家郡主倒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日后太后为他选妃时,要麻烦些罢了,正好他还不愿娶妻,拖得久点儿正好。

    但是这话,他却是不好说给水汜的,水泱一手支着头听水汜从市井流言太过荒唐说到传言中霍青极擅使枪却从不肯下场与人切磋,晓得人其实心里也有谱,只是乍然从坊间晓得了自个儿的婚事,心里头不舒坦罢了。

    这般想着,水泱只觉得他这兄长也是挺可爱的,定定将人看了这一会儿,倒是有些明白先前胤礽所说的水汜双目好看在何处。

    忍不住心中那点儿嫉妒,水泱觉得若是不派遣一下,日后定要生出事端来,想了想,伸手捏了银盘中的玉雕贴上水汜前额。

    水汜被冰了个激灵,倒也没恼,回神捏过那雕成憨态可掬的猫儿模样的玉雕,玩赏一回,抬头对人笑道:“多谢二弟。这玉雕哥哥十分喜欢,便笑纳了。”

    听着人一本正经的言语,水泱忍不住笑了,虽说他十分舍不得这一组猫儿的玉雕,可物件儿总是比不过血亲,更何况,胤礽今日将这物件儿大张旗鼓送了来,怕就是要他收买人心的。

    那木匣中上下两层的玉雕,他自是看得出送给他的是哪几个,果香浅浅的便是。或许,他该信胤礽刚刚言说的喜欢是真的,若非如此,人做何扛了可能让人心生不悦的可能将这物件儿送了来?鲜果为香,虽非他授意,他却也不曾觉得有何不妥,是他忘了世间人的挑剔,总归是他想到不够全面。

    水泱有时候也觉得羡慕胤礽,那样多的点子,他二人处境明明那样相似,人却能将命挣出了束缚,照着心意长成现在的样子,所以,先前听人说没人能过的不委屈,他是不信的。

    唤了侍从来将软榻收拾一番,水泱和水汜净面宽衣,同榻小憩,合上眼,察觉到水汜小心的将他搭在腰间的薄被往上拉到他的肩膀处,水泱在心里头叹口气,面上只得假装了沉睡模样,他倒是想起胤礽先前那话的后半句:不过,人活着嘛,不能总盯着那点儿委屈,想想身边人对你的好意关照、心疼纵容,为那点委屈心伤,实在不值得。

    确实,佛家便有贪嗔为罪一说,这世上总有人稀罕他,纵然比他好的人定会有很多,可他也不是谁都能替代了的,或者说,没人能替了谁,就像胤礽先前说着他哥哥眼睛好看,最后还不是说喜欢他?

    胤禔听着屋中侍从皆已退下,立时揪了胤礽的耳朵,悄声问道:“你今儿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在水泱跟前夸水汜,这是打算着挑拨离间呐!

    “轻点儿!”胤礽从胤禔并不是十分认真的动作中抢回自个儿的耳朵,低声回道,“水泱得习惯旁人在他跟前夸赞旁人,也得明白,他再好,总有人会在某一事上比他好。”

    “你操心的倒是多,不过,答应画给水汜的画,你打算怎么做?”胤禔明白胤礽的话的深意,晓得人言说有理,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是不会与人强辩,便拐着弯儿的去问人他至今没想明白的问题。

    但是胤礽行事哪里会肯遂了他的意?

    “待我画出来,哥哥就晓得啦。”

    方森杰素来喜静,向来甚少外出,往日外出少不得众人三邀四请,今日却是他早早命人去套了车,准备出府。

    霍百里将府中事宜应对之法交代给水清和水芸,又派了侍从直接将花园子同往内府的门锁了守着,方才登车与方森杰同往松瑶书院。

    马车慢悠悠的行在路上,可见街上往来士子极多,想来是来京赴试的士子不愿还乡,倒也是人之常情,且不说旅途漫漫,耗资颇多,只说今次会试乃是加恩,谁知明年若是北军大胜而还,皇帝会不会再加恩科,毕竟,京中现在不太平,各部官员不少皆被那何岑的案子所牵连,朝廷缺可用的人了。不少人抱着这点点侥幸,将在京居所又租赁一年。

    新科状元和榜眼同为江南人士,瞧着那探花虽也在翰林做事,却常得皇帝宣召,旁听诸臣议事,虽只是行润笔拟旨之差,也是足够整日里都在翰林院誊抄编册的他二人艳羡的,想一想先前甄应嘉对他二人的告诫,二人颇有些悔不当初。

    想着甄家同荣国府贾家为亲故,可那位继承了一等将军爵位的贾赦贾大人乃是他们入翰林受苦的罪魁祸首,招来随他二人进京的侍从打探贾家事,听仆从回道贾家在金陵老家的人说二老爷乃是饱读诗书的,二人合计一回,觉得很可往之一访。

    几位翰林旧人听说那二人打探贾政诸事,对视一眼,默契的只做未闻,不动声色的与那二人疏远了些。

    有些京中事虽可谓是妇孺皆知之事,到底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京中事最是不少,那二人初来乍到,不肯拉下脸面问翰林同僚,又不愿信市井中的传说,打探不到旧事却也自然。

    而让方森杰今日出府的来见的人便是如今御前红人新科探花林怀清。林怀清出身山东林家,虽不是鼎门大户,与方家却也有几分交情,此人入京之后并未往方森杰处拜访,直到被点了探花,方才递了拜帖求见,请往松瑶书院与诸人论书。

    方森杰见此人字迹铁钩银划很有几分风骨,且书信措词谦恭,行事磊落,便为人做了书信应答,许其往松瑶书院与人论书,之后得书院先生递于他的书信,见信中赞誉之词颇多,亦有几分好奇,方才有此一行。

    待见了人,倒不是如何英挺的男儿,只是眉眼平和让人瞧着舒坦,再听人道说之前为何不往北静王府拜访的言辞亦是直白有理,很是有几分赤城的可爱,霍百里便不再说话,只听人与方森杰对答,他可没那坏习惯去欺负端方之人。

    待送了人走,方森杰与霍百里叹了一声:“这人倒是真心想做翰林的。”

    霍百里闻听此言,抬眼看着方森杰笑,回道:“世事果然最喜弄人,汲汲所求,终是求而不得。”

    方森杰晓得霍百里感慨为何,有心相劝,却也明白这事情,旁观者说出的话看似犀利有理,可是,终究不是亲身经历之人,人心最是难辩说明白的,谈何感同身受!

    霍百里见方森杰并未如以往一般劝他,倒是高兴几分,将手上纸条递给方森杰,轻声道:“有几家人还银子了。”

    “那老太太还真能折腾!”方森杰叹了口气,因早得了胤礽的通风报信,倒也并未觉得如何吃惊,低头看过纸条,面上倒有了几分笑意,“史家和王家只还了一半,宁荣两府倒是清了债,那贾赦、贾珍为了子孙计倒是真舍得。”

    “待看明日勋贵人家作何应对,便可知谁家将倾,谁家还能延续个几十年了。”霍百里低声笑道,“你说,南安王府会不会清债?”

    方森杰抬眼看了眼低头玩儿扇子的霍百里叹气:若是当真不在意,又何苦藕断丝连的时时惦记着,担心人行差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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