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密会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都市小说网 www.dsxsw.net,最快更新成何体统:全2册最新章节!

    到了那日,唯愿诸位莫忘了今日舟上痛陈之辞、鸿鹄之志,站直了身子,做大夏的脊梁啊。

    翌日,她找到了夏侯澹。“我要拿那几个考生做一个实验。”

    夏侯澹问:“……什么?”

    “是这样,现在关于端王有两种假设,他有可能比我们更高一层,也有可能还在最底层。所以我想试他一试。”庾晚音花了一晚上想出这个计划,此刻正在兴头上,没注意到夏侯澹探询的眼神,风风火火道,“谢永儿报出的那几个考生,你能联系上吗?”

    夏侯澹望着她。

    她夜会端王,不是去投诚的吗?

    夏侯澹道:“已经在找了,应该没问题。我打算近日微服出去与他们见一见,看看能不能打动他们。”

    “好,那我们事先放出消息,让端王以为这场会面在A地,然后到了当日,再偷偷去B地碰头。现在有了暗卫和北舟,这点秘密应该能够保住。”

    夏侯澹隐约明白了她的思路。“所以你想看看端王会去哪里查探?”

    “对,如果他得了A地的情报,就去A地守着,那就是纸片人。如果他朝两边都派了人,那他还是纸片人——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但端王多疑谨慎,两地都不会放过。”

    庾晚音缓缓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才会舍弃A地,直奔B地——他在更高层,预判了这一切,所以确知A地可以忽略。”

    夏侯澹鼓起掌来:“不愧是庾姐。”

    庾晚音道:“嘿嘿嘿,一般一般。”

    “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预判了一切,包括我们现在的对话,所以故意朝两边都派人呢?”

    “他不会装纸片人的。”庾晚音咬咬牙说了出来,“他私下联系过我,想让我相信他在更高层,然后效忠于他。有这个机会证明自己,他巴不得呢。”

    夏侯澹微微挑眉道:“这种事,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庾晚音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我这不是不信他吗?能选的话我肯定跟你混啊。”

    “庾晚音。”

    “嗯?”

    夏侯澹揉了揉额头。“如果实验结果证明,他在更高层呢?”

    庾晚音:“……”

    夏侯澹道:“如果是那样的话,你可以去投靠他。这是真心话。”

    类似的台词他之前也说过,但庾晚音只当是怀柔之策,没往心里去过。

    夏侯澹语声平淡:“我不会拦你,但你离开之后,就失去了我的庇护,这点你应该也懂。”

    这……是在威胁吗?

    庾晚音小心道:“然后你要做什么?”

    “我?”夏侯澹仿佛认真考虑了一下,“我多半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杀一些人,然后坐等自己的结局吧。”

    庾晚音心凉了一下。“……你听上去有点跟暴君重合了。”

    夏侯澹没精打采道:“没办法啊,你天天头疼欲裂试试看。”

    庾晚音无法真正害怕夏侯澹,哪怕他说着最危险的台词。

    她也思索过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和语气——三分抱怨,三分低落,像一个吃火锅时聊着跳槽冲动的同事。不仅与他在外扮演暴君时判若两人,也不太像个高高在上的总裁。

    他浑身都释放着“这是同类,可以相信”的气息。

    她甚至无法报之以谎言,随口哄他“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会跑路”。因为大家都一样,大家都明白,公司破产了,员工都是会走的。

    跟她看的文里那些女主角比起来,她的恋爱脑只有三分之一,胆子则只有二十分之一。那点虚无缥缈的温情,在死亡面前不堪一击。

    庾晚音早就知道自己是这个德行,但面对着夏侯澹,心中还是有些不好受。

    她转移了话题:“北叔在替你四处验毒呢,他连我都查过了。以后会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夏侯澹一方面朝考生寄出了密函,另一方面朝端王放出了假消息。

    几日后。

    夏侯澹道:“考生们到B地了。端王的人目前只去了A地。”

    庾晚音神情松弛下来。“那就八九不离十了,这孙子是装的。总之先去赴约,静观其变吧。”

    所谓的B地是一处游湖。

    今日天阴,游人并不多,湖中稀稀拉拉漂着二三艘船。

    夏侯澹和庾晚音这回扮作通身贵气的公子哥儿,在“家丁”们的簇拥下包了一艘富丽的画舫,朝湖中心缓缓荡去。

    画舫远离湖岸之后,又有一艘小渔船朝它靠过来。

    暗卫在双船之间放下踏板,须臾接上来了六个人。

    盘丝洞二人组今天又是慈眉善目二人组,双双摇着折扇站起身来,文质彬彬地迎接来客。

    六个学子大多是单薄的文人身形,只有当先一人较为健硕。见过礼后,他们才卸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六张年轻或沧桑的脸。

    当先那个健硕学子瞧上去年过三十,神情倨傲中隐隐带了些不满,口中道:“我等前来赴约,是有感于阁下的来信,愿与知音一叙。不过今日一看,阁下对我等并不似信中那般相见恨晚。”

    他这暴躁老哥似的一开口,庾晚音就对上号了。李云锡,所有考生中最穷苦的一个。胸有大才而屡试不第,生性刚正不阿,在《东风夜放花千树》里因为揭发某关系户作弊,最终横死街头;在《穿书之恶魔宠妃》里则被夏侯泊笼络,成了其一大助力。

    夏侯澹忙拱手道:“劳烦各位舟车劳顿,又受了这遮头盖面的委屈,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个中情由,容后解释。如信中所言,在下确实仰慕诸位才名已久,诸位的锦绣文章,尤其是其中的赋税徭役之论,在下常常口诵心惟,掩卷而思。”

    他仿佛生怕姿态摆得不够低,说完当场对着原作者背了几段,背得声情并茂、摇头晃脑、啧啧感慨。

    学子们:“……”

    有点羞耻。

    读书人毕竟面皮薄,被这么一捧,总也要摆出个笑脸回赠两句。

    夏侯澹顺势请他们落了座,换上一脸忧国忧民。“诸位无疑有经国之才,只是如今世道混乱,科举犹如一潭死水,徇私舞弊大行其道,寒门学子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在下见诸位一年年苦读,心有不忍啊。”

    李云锡道:“谁人不知所谓选贤举能早已成了笑话?只是我一心未死,承仰乡亲荫泽,不甘百无一用罢了。”

    他这话戳中了考生共同的痛点,余人纷纷附和。

    有人说朝中能臣凋零,大夏要完,自己恨不能以头抢地唤醒那暴君;有人提出端王文韬武略,尚可称贤王,又有人冷笑道端王一心自保,不敢出头;有人辩驳端王无罪,罪在暴君,陷民生于水火;甚至有人指责庾晚音妖妃祸国。

    最后有人喝茶上头了,振臂一呼:“王侯将相!”

    夏侯澹道:“宁有种乎?”

    学子道:“正是!”

    庾晚音呛咳出声,拿胳膊肘捅夏侯澹。

    学子们冷静下来一想,也有些胆寒。“……阁下可真敢说。”

    唯有李云锡嗤笑道:“有何不敢?在座诸位皓首穷经,能救大夏几何?”

    夏侯澹道:“没错,读书救不了大夏人。”

    李云锡道:“你们且抬眼看看,不见青天,唯见烂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既为苍生,无有不可!”

    夏侯澹激情鼓掌:“说得太好了,有李兄这般胸襟抱负,大夏才有望啊!”

    学子们都感动地看着他。“阁下果然信如其人。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不知阁下能否告知大名?”

    夏侯澹摇了摇折扇,儒雅道:“敝姓夏侯。”

    船舱里寂静了一下。

    学子们纷纷站起身来望着他。“端……端……”

    夏侯澹道:“单名一个‘澹’字。”

    庾晚音脚趾抠地。

    她应该在船底,不应该在船里。

    夏侯澹又指了指她,说:“这是祸国妖妃庾晚音。”

    暗卫积极地围了上来。

    凝固在原地的学子们终于动了,七零八落地跪了下去,面如死灰。只有两个人还硬戳在原地不肯跪。其中一个自然是李云锡,另一个是刚才附和得最起劲儿的杜杉。

    此时李云锡自知必死,反而不慌不忙,瞪着那对恶人夫妻满脸不忿;杜杉却双腿发抖,只因脸面比天大,愣是不肯输给李云锡。

    夏侯澹摆摆手挥退了暗卫。“诸位都请起。”

    他倒是没有丝毫不自在,就仿佛刚才放言要反了自己的人不是他。

    “诸位只知暴君苛政、鱼肉百姓,殊不知朕这个皇帝早已被架空。如今的朝政,半数由太后把持,半数由端王左右。他们以朕的百姓为赌注,一场接一场地豪赌,朕心如刀割,却别无他法。今日一叙,只为朝诸位剖开这颗拳拳之心。”

    他再次示意,学子们讪讪地重新落座了。

    只有李云锡仍然梗着脖子站着。“陛下既有此心,何不整顿科举,广纳人才,却要我等形同做贼,蒙面来见?如此纳才,未免有失君仪。”

    “适才说过,确有苦衷。”夏侯澹道,“太多双眼睛盯着朕,单是动一动科举,便会立即遇到多方阻挠。若非暗卫四处搜罗,诸位的锦绣文章根本到不了朕的案上。此时只能暗中联系,再徐徐图之,将诸位送去合适的位置上大展宏图。”

    他叹了口气,道:“诸位一入朝堂,定会被太后或端王党盯上,或吸纳,或利用,或针对,拖入他们的豪赌之中。到了那日,唯愿诸位莫忘了今日舟上痛陈之辞、鸿鹄之志,站直了身子,做大夏的脊梁啊。”

    庾晚音服了。

    听听,真是催人泪下。

    这总裁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么有演员的自我修养?

    学子中甚至已经有两人红了眼眶,庾晚音辨认了一下,一个是扮男装的大才女尔岚,还有一个是方才抖着腿不肯跪的杜杉。

    杜杉一脸感动道:“陛下竟寄如此厚望于我等,真是……”

    李云锡道:“真是成何体统!”

    夏侯澹:“?”

    庾晚音:“?”

    李云锡暴躁道:“天子此言,何其轻巧?一句苦衷,就要将寒门学子的血肉之躯塑成棋子,去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废太后,除端王。夹缝求存,所以你不能抒发己志?多方阻碍,所以你不能整肃朝纲?堂堂天子连这等担当都没有,又何必演什么千金买骨,推别人去做脊梁!”

    夏侯澹:“……”

    挺押韵的。

    角落里抱胸而站的北舟动了一下,似乎想去砍了他。夏侯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李云锡提高声音,说得咬牙切齿:“草民的乡亲父老,每家每户,无一不是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地耕织,存留的粮米却只够果腹。草民一对弟妹,出生不久赶上歉年,被父母含泪活活饿死……如此赋税,去了该去的地方吗?中军连年奋战对抗燕国,将士的军饷里竟掺了三成沙石!陛下,陛下,你睁眼看过吗?”

    杜杉慌了:“李兄,也不必如此……”

    李云锡嘲讽道:“适才是谁说若能面圣,定要以头抢地、以死相谏?圣上就在眼前,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杜杉涨红了脸,被堵得哑口无言。

    庾晚音这会儿真的有些汗颜了。

    她是小康家庭出身的普通社畜,学校里也没教过如何拯救一个国家。加上人在书里,始终有种虚幻感,没法对纸片人的处境感同身受。所以集结这些学子时,确实没想过会面对这一通拷问。

    可是……她现在没法确定自己不是纸片人了。

    所以其他纸片人的痛苦,真的那么虚假吗?

    此时李云锡一通抢白,夏侯澹显然也招架不住了,沉默不语。庾晚音不由得帮着说了一句:“陛下当时处置了户部尚书的,闹得很大,诸位应该听过。”

    一旁的杜杉欲言又止,几番挣扎后开口道:“月前消息传来,草民的家乡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为陛下烧香祈福。”

    他没再说下去。

    庾晚音仿佛脸上被人挥了一拳。

    那户部尚书死后,太后党立即推上了另一个喽啰占位。

    无须再说,她也能猜到民生没有丝毫改善。那家家户户的高香终究是白烧了。

    李云锡失望地摇了摇头,似乎无意多谈,转身就走。

    他刚一转身,暗卫就动了。

    所有人都明白此人绝不能留——他怀着如此仇恨离开,却又已经知晓夏侯澹的密谋,等于一颗定时炸弹。

    杜杉颤声道:“李兄。”

    暗卫直接亮剑,李云锡不为所动,大步向前,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血溅画舫。

    “等等!”庾晚音喊道。

    她小跑到李云锡面前,语无伦次道:“李……李先生,陛下今日来此,绝不是为了将各位卷入朝党之争。说难听点,那尸位素餐之辈——也包括皇室——死也就死了,可百姓又有何辜?”

    众学子震惊地看着她,你刚才说包括谁?

    庾晚音道:“但如今局势已经如此,赋役不均,胥吏舞弊,贪官横行,国库空虚,我等能力有限,实在是恶补也来不及了,需要诸位的帮助啊。”

    她深深一礼,恳切道:“晚音口拙,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唯有恳请各位,不为什么暴君妖妃……”

    众学子震惊地看向夏侯澹。

    夏侯澹毫无反应。

    庾晚音继续道:“也为家乡父老计议吧!”

    她再度深深一礼,抬起身来时发现李云锡盯着自己,神情有异。

    庾晚音抹了把眼泪,诧异于自己的演技。但另一方面,她又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在演。

    “陛下,贵妃娘娘。”一个安静清瘦的学子开口了。

    “草民生来患有恶疾,如今只剩两三年寿数。”

    庾晚音想起来了,此人叫岑堇天,是个农业奇才,在原文里不能算是端王党,一腔赤子之心,为社稷呕心沥血了两年。

    然后旱灾来了,他看着焦枯作物、遍地饿殍,怀着生不逢时的憾恨咽了气。

    兄弟祭天,法力无边,端王当着众人的面向他祭酒,发誓为其报仇,然后反了。

    岑堇天道:“敢问陛下,草民有生之年,能否看见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夏侯澹与他对视片刻,郑重道:“此为天子之诺。”

    岑堇天浅淡一笑,跪地道:“愿为天子效犬马之劳。”

    所有学子最终心平气和地围坐在一起,与夏侯澹商议了两个时辰,最后众人弄来烈酒共饮了一杯。

    夏侯澹与庾晚音亲自将他们送回渔船,望着他们戴回伪装,撑舟离去。

    两人还没有转身回舱,便听喀啦一响,不远处的渔船就在他们眼前开始迅速下沉。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夏侯澹猛地转头道:“暗卫,掉头救人!”

    有几个通水性的学子果断弃了渔船,朝着画舫游来,余下的还在徒劳地往外舀水,便见平静的水面骤然生变,游到半途的学子忽地呛水挣扎起来,身后凭空冒出了几道刺客的身影!

    庾晚音一声尖叫,只见水中一片暗红漾开,杜杉已经被刺客从背后抹了脖子。

    夏侯澹的暗卫纷纷跳入水中去与刺客缠斗,试图保护学子。

    北舟站在船头,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指了指湖岸某处,简短道:“那里。”

    话音刚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举起的袖中就“咻”地射出一物,闪电般直冲着湖岸而去!

    紧跟着岸上传出“当”的一声巨响,有人挡下了这一物。

    直到此时,庾晚音才看清他所指的地方,确实立着几道人影,其中一人被其他人挡在身后。

    虽然看不清眉目,但用脑子一想也知是夏侯泊无疑。

    北舟袖中“咻咻”连声,竟是攻势不断。夏侯泊的侍卫举剑抵挡,渐渐吃力起来,护着夏侯泊左躲右闪,很快就倒下一人。

    水中的刺客发觉不妙,分了几个人来阻挠北舟。

    夏侯澹的暗卫顿时占了上风,护着哭爹喊娘的学子游向画舫。

    庾晚音左右一看,船上有两个救生用的木桶,一头连着绳子,连忙抱起来抛向众人。“抓住!”

    李云锡体魄健壮,无须暗卫帮助,自己游得最快,一把抱住了一个木桶。庾晚音连忙往回拉绳。

    松弛的绳子猛然紧绷!

    一名刺客在混战中受了伤,又被打落武器,只能闭气入水伺机而动,此时突地冒出头来,拖住了李云锡。李云锡猛烈挣扎,刺客只是死死钳着他不放,要把他拖入水里。

    李云锡口鼻呛水,终于呼道:“救——喀喀喀……”

    庾晚音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拽绳子。“别放手!”

    她吃不住那头的重量,整个人都朝船沿滑去。背后伸来另一双手,与她一道抓住了绳子。

    夏侯澹咬牙道:“我也拉不过。”

    庾晚音道:“闭嘴,拔河!”

    “端王来了,你的实验结果如何?”

    “我已经不在乎了。”

    无论是因为预见了此处,还是追踪到了此处,夏侯泊终究还是来了。

    他来了,就要在他们眼前杀死所有学子。

    是控制,也是震慑。

    他要吓破他们的胆,让他们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按照她胆小如鼠的本性,此时也确实该被吓破胆。

    但是物极必反。

    庾晚音怒发冲冠。

    她一直觉得站在端王的角度,从小遭受太后虐待、夏侯澹欺负,苟延残喘到了出宫建府,又有感于朝政腐败,想要取而代之,一切行为有他的道理。

    然而,水中挣扎的这几个人,是未来的股肱之臣、社稷栋梁,是稳住大夏的最后希望。

    如果他是纸片人,那就是在滥杀无辜。

    如果他来自更高层,明知他们是谁,还轻易下令抹杀,那就是为了自己乱世枭雄的未来,提早宣判了旱灾中无数人的死刑!

    “我恶不过他,这点他赢了。”庾晚音死死拽着粗糙的绳子,掌心皮开肉绽,“但哪怕他是神,我也绝不会投诚!”

    夏侯澹的手心也磨出了血,听她咬着牙关说得含混。“你说什么?”

    庾晚音青筋暴出,朝天怒吼:“干他!!!”

    这一声吼得几乎撕裂了嗓子,回音在空荡荡的湖面上传出老远。

    庾晚音直直瞪向岸上之人。隔得那么远,彼此的五官都看不清,但玄而又玄地,她却怀疑对方露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的笑。

    庾晚音恶向胆边生,双手间陡然爆发出一股蛮力。水中的刺客与李云锡拉扯良久,已经力竭,没料到她突然发难,竟被她拽动了,身不由己地漂向了画舫。

    庾晚音的血液被挤出指缝,顺着绳子一滴滴地往下淌。

    与她对抗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她踉跄着倒退一步,撞到了夏侯澹身上。

    刺客终于气力不济,放开了李云锡,独自沉了下去。李云锡抱着木桶浮出水面,呛咳不止。

    几人这口气刚刚一松,就见水中冒出一双手,狠狠掐住了李云锡的脖子!

    刺客诈死!

    庾晚音与双目暴突的李云锡对视着,心中的恐惧瞬间没顶,绝望道:“救——”

    下一秒,一道身影如飞鸿般掠去,一脚蹬在刺客的天灵盖上,“喀啦”一声送他归了天。

    北舟终于解决了面前的敌人,有余暇清扫战场了。

    庾晚音发着抖四下扫视,除了开场就被抹脖子的杜杉,剩余的学子都被救下了。

    那些刺客原本人多势众,几倍于夏侯澹的暗卫,结果来得壮烈,送得轻松。一场厮杀虎头蛇尾地结束,岸上那几人不知何时也撤退了。

    水中余下几个刺客彻底失去斗志,转头朝岸上游去。

    北舟看了看夏侯澹。

    夏侯澹道:“一个都别留。”

    北舟点点头,结果了逃兵,又跳入水下搜查了一番,把一个闭着气的漏网之鱼捞上来宰了。

    一具具尸首横七竖八地漂浮着,将这一方湖水染成血红色。

    学子们重新上了画舫,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湿淋淋地蜷缩在船舱里,只能由暗卫帮着临时处理伤口。

    北舟从怀中摸出一瓶药粉,对夏侯澹和庾晚音道:“伸手。”

    四只手摊开,暗卫呼啦啦跪了一地。“属下该死。”

    北舟撒着药粉眼圈一红。“刚才不该让那厮死那么快。”

    庾晚音摇了摇头,低头望着一旁那具蒙住脸的尸体——杜杉被打捞了上来。

    就在一刻钟前,这个人还满腔壮志,与他们共饮着烈酒。在原文里,他虽然有些胆小怕事,但因为死要面子,不甘输给这些同期,最终也咬着牙接受磨砺,成长为泽被一方的良臣。

    庾晚音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走向船舱角落。

    尔岚缩成一团坐在那里,拒绝了暗卫的包扎,面容紧绷地盯着地板。

    庾晚音脱了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肩上。“还好吗?”

    尔岚骤然抬头,面露戒备。庾晚音安抚地笑笑,用最小的声音说:“没事的,挡一挡。”

    尔岚便也笑了笑。

    夏侯澹一直背靠船壁站着,若有所思。

    待学子们包扎了伤口,喝下热茶,神色镇定下来,他才开口道:“方才潜伏在水中的刺客已经全死,即使偷听到了船里的对话,也传不出去。诸位又做过乔装,端王应该无从得知你们的身份——但朕也不敢作保。若他查出朕今日见了谁,恐怕诸位的名字已经上了他的暗杀榜。”

    庾晚音与学子们一道抬头望着他。

    夏侯澹道:“经此一役,诸位还想冒险潜入朝堂吗?现在入朝为官,为免引起注意,必须改名换姓,抛却过往的才名,甚至很长时间不能再回乡。明年科举时,朕会另外找人顶用诸位曾经的名字,圆了这个谎。”

    庾晚音心想:这倒是个聪明法子。端王和谢永儿都没见过这几个考生的真容,只知道名字而已。如此一来,端王按照谢永儿给的名单去找人时,就会找到几个赝品。

    夏侯澹话锋一转:“若是就此萌生退意,亦在情理之中。只是诸位已经得涉机密,朕不能放尔等自行归乡,万望谅解。”

    李云锡摸着脖子上紫黑的指印,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那陛下要如何?像方才那样亮剑杀我吗?”

    夏侯澹笑道:“不会。朕会找个远离这片泥淖的地方安置你们,也不强迫诸位出谋划策,行谋士之实。诸位只需安心读书,待都城局势稳定,无论是谁坐稳那个皇位,你们仍会是清清白白的可用之才。”

    几个学子面面相觑。

    片刻后,回宫的马车上。

    夏侯澹问:“手还疼吗?”

    庾晚音隔了两秒才摇头。“北叔的伤药很好。你呢?”

    “我也还行。回去再用酒精冲一下吧。”夏侯澹没发现她的情绪异常,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你觉得端王是怎么回事?”

    庾晚音道:“是纸片人。”

    “这回笃定了?”

    “嗯。我刚才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庾晚音道,“他没有更高视角,才会同时派人去了A、B两地,而且明显没预估到北叔的战斗力。他选择在我们面前杀人,原本就是为了威慑吧?若说连败北都是算计好的,我是不信。今天这一出铩羽而归,不仅长他人志气,还让我质疑他的实力,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对你倒是挺有好处的。”

    最后一句说得意有所指。

    临别之时,夏侯澹那一席话说完之后,几个学子无一例外,全部选择了入朝为官。

    原文里就很激进的李云锡和杨铎捷带头,较为沉稳的汪昭和尔岚随后。最后是岑堇天:“草民时日无多,等不起了。”

    就连庾晚音都没有预想到,今日的谈话会如此顺利。

    虽然损失了一个学子,但夏侯澹得到了所有人的忠心。

    望着他们眼中昂扬的斗志,庾晚音的激愤反而渐渐冷却了下去。

    太顺利了。

    顺利到不可思议。

    夏侯澹道:“确实,有了这几个帮手,燕黍就可以引进了,经济问题也有人出主意了,往后终于不是我俩对坐拍脑袋了……”

    庾晚音坐在他对面挣扎几秒,还是开了口:“澹总。”

    “嗯?”

    “端王作为纸片人,能掌握我们的行踪,只可能是有人泄密。但今日我们的行程只有北叔和暗卫知道,而他们在原文里都忠于你到最后一秒。学子们赴约前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可能泄密。那么……”

    夏侯澹沉思道:“我也在想这件事。不过,原文里的端王也没这么不择手段吧?他作为男主顺风顺水的时候,并不需要当恶人,结果我们来了,境遇改了,他不也变了吗?”

    庾晚音慢慢收回了目光。“你说得对,看来要慢慢排查了。”

    会是夏侯澹自己引来端王的吗?

    甚至还有另一个问题:岸上那人真的是端王吗?

    有没有可能,端王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只去了A地,而B地湖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夏侯澹自导自演的呢?

    牺牲一个纸片人,换来更大的利益……毕竟他在宫里的时候,似乎也没把纸片人的命看得多重。

    可是,就算她庾晚音今日焚香沐浴原地升天当了圣母,纸片人也还是会死的,而且是成千上万地死。死在旱灾里,死在战火中,死在端王上位的道路上。

    为了阻止那一切,现在死一个杜杉,或许……

    庾晚音掌心一阵剧痛,才发现那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拳。

    她心中生出一股无由的恼怒。自己还没找到正反证据呢,居然先为夏侯澹开脱起来。

    说到底,她第一步就不该对夏侯澹怀有真善美的期许。社畜是不会要求同事真善美的,这种期许通常是谁对谁的,她不想知道。

    北舟今天被端王看见了身手,为了混淆视听,又重启缩骨功,切换到了女人模样,成了贵妃殿里的新嬷嬷。

    夏侯澹对外独宠谢妃的新人设不能崩,没有陪他们回贵妃殿。庾晚音独自重新处理了手上的伤,随便扯了个理由应付惊慌的小眉。

    小眉道:“小姐伤成这样,几日之后的花朝宴上还如何表演啊?”

    庾晚音道:“表演?我为啥要表演?”

    “当然是因为陛下点了谢妃献舞,她最近出尽风头,咱们不能被她比下去啊!”小眉焦虑道,“不然唱首歌?”

    庾晚音兴趣缺缺,只想趁机探问一点原主的技能点,试探道:“你觉得我唱得如何?”

    小眉面露难色:“……还有几天时间呢,小姐努力学学?”

    好的,没有技能点。

    张三已经穿过来一段时间了,还活在地狱模式里。

    每分每秒,他都在默默观察古人的言行举止,生怕说错一个字就露馅。小太子每天都有课业,他得从毛笔字开始恶补,更别提那些不知所云的古文内容了。

    幸好这小太子的原身似乎就挺沉默寡言,以至他每天扮哑巴也没人觉得奇怪。至于课业,他写得再烂,也没有老师敢训斥太子——这大概是新生活的唯一美好之处。

    然而,他的灵魂只是个初中生,如今肉体更是幼小,行走在这个气氛诡异的皇宫里,时刻觉得难以自保。

    穿来之前他只匆匆看过一眼这篇文的文案,隐约记得主角是个穿来的妃子,却不记得那妃子叫什么。

    他试图去寻找过这个世界的同类,偶尔遇到一个妃嫔,都要细细打量一番。但以太子的身份,并不方便接触皇帝的后宫,那几秒钟的审视也实在发现不了什么。

    他冒险过一次,在群妃向太后请安的时候,觍着脸跟在太后身边,在她们宫斗中场休息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皇祖母,最近天太热了,孙儿简直想活在冰室里不出来。”

    这个暗示够不够明显?同为穿越者的人能听出端倪吗?

    结果所有妃嫔都低眉顺眼,继续沉浸于宫斗戏码,甚至没人多给他一个眼神。

    只有太后板着脸训了一句:“身为储君,不该畏暑畏寒,贪图享乐。”

    张三:“……”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他必须想办法留下一个显眼的标记——只有同类能发现的那种。

本站推荐:修仙高手混花都重生之都市仙尊神级龙卫官场局中局权路迷局总裁爹地惹不起闪婚试爱,家有天价影后宠妻入骨:神秘老公有点坏灵剑尊惊世医妃,腹黑九皇叔

成何体统:全2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都市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七英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七英俊并收藏成何体统:全2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