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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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顺五年中秋夜，梅溪唐家堡中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
“估计赵昱明年中秋夜就没有心思点什么长明灯了。”唐复喝过几杯酒，情绪很是不错。
他按例在唐府主持晚宴，各家族长和宗老都聚在一起。
“赵昱为了修他的万年陵，挥霍无度，涸泽而渔，今年上秋的税赋比前年还多三成。除此之外，各地州府摊派的劳役也颇为沉重。照此发展下去，天下早晚将乱！”秦月明啧啧道。
闻若虚这晚却没做声，人又清瘦了一圈。他这一年里几乎马不停蹄走遍了九州，探查局势。
按照他的预测，转过年来，各地起义的战火就会此起彼伏。
自己当初诱导赵昱穷奢极欲、涂炭黎民，究竟是为了什么？闻若虚怀中是唐复刚刚给的第三颗白虎丹，还未让伏颖儿服用。
“若虚，你走了一遭，认为我们可在哪里起事？”唐复见闻若虚心不在焉，便拿话问他。
“大族长，如今形势虽然已是箭在弦上，可我等不该先发——最早起事的必然会被朝廷集中兵马剿灭干净。”闻若虚拱手答道。
“可是元四法近来苦于平定白族的叛乱，兵马不足，早已盯上了唐家堡的这数千男丁。若是继续待在这里，早晚会被他知晓我们暗藏兵马，有所图谋……”唐复叹了口气，他为此事已向雍州拨付了三十万两的人头税，才避免搅入其中。
“大族长不必忧虑，我明日带一股族中精锐潜入临夏，剁掉元四法的狗头便是！”秦月明见唐复又问计于闻若虚，连忙抢话。
“若虚你怎么看，我们就地起事如何？”唐复对秦月明不置评价，继续问闻若虚。
“不可。雍州的元四法、凉州的王涣长年与白族厮杀，兵马极是骁勇，经验也足，更兼西域各城邦盘根错节，实在不是安稳之地。”
“东进幽云如何？”
“不可。幽云北邻狄族大漠，又有公孙一家盘踞多年。公孙康的妻子是狄族王室的女儿，我观望这两家只要一有时机就会联手拿下北方，甚至饮马京畿。”
“其他地方呢？”唐复对闻若虚当众泼冷水有些挂不住脸，语气也冷了下来。
“青徐近年涝灾频繁，流民四起。此外，楚州自醴王赵仁平定黎人九寨后，官军严密把持各个要道，想混进去也不容易。京畿和江北更不用说……”闻若虚话没说完，只见秦月明拍案而起。
“大族长问你可以去哪，你却这也不可，那也不可！”
“让若虚把话说完！”唐复横起眼睛瞪着秦月明，众人都暗暗吃了一惊。
“汉州。此地民生富足安逸，没有外族侵袭，东与京畿之间有秦岭阻隔，西与雍凉有三关为隘，顺大江而下就是楚州千里腹地，进可攻，退可守，算是一块福地。”闻若虚朗朗说道。
“那到汉州之后呢？”唐复面色变得和缓起来。
“我经过蓝田县时发现终南山地势险峻，是个天造的要塞。山上有一处修仙问道的星图宫，可以作为我等潜伏之所。”
“不错，不错。今年入冬前，我族精锐之士就南下汉州，至于和星图宫原主的交涉还要尽快做好。”唐复如是下了令旨。
“遵命。我曾与星图宫的道长有过坐论之交，此事当是不难。”闻若虚说罢拱手。
酒过三巡，闻若虚自唐府出来，赶忙回到闻府，不想让伏颖儿一个人清冷。
“颖儿，我今晚按例要去大族长那里赴宴……”闻若虚叩门而入，见伏颖儿正坐在桌旁发呆，心中不免酸楚起来。
“闻公子能想着来看我，我就很是知足了。”伏颖儿将他让到座位上，楚楚垂首而语。
“对了，颖儿！这是今年的丹药，你现在就服下吧。”闻若虚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放在桌上。
“公子为了这颗丹药做了不少为难之事吧？”伏颖儿抬首注视着闻若虚的眼睛，被他轻轻避过。
“颖儿你想多了，这只是我族现成的温补丹药而已，我取来一些哪里会有什么为难？”闻若虚搪塞。
“公子你的眼睛骗不了我……”伏颖儿喃喃。
“颖儿，你自打到了唐家堡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倒没有你我初见时那般凌厉了……”闻若虚笑着想转移话题。
“公子你可就是当年名震江湖的梅溪小小生？”伏颖儿蓦地问道。
“我就知道你早晚会这么猜，如今回想摘掉长明宫灯这样的事，却显得我太过幼稚了吧？”闻若虚挠了挠头，面色微红。
“梅溪小小生在前年上元节发出三个愿誓，一摘长明灯，二斩二人头，三是遍访青云大榜上的九位绝色佳人。我却想知道公子当初在刑场上将我救下，是不是为了完成最后一个约誓。”
闻若虚只是笑了笑，根本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遥想自己出身轩辕世家，才名贯通九州，按着百通子《青云集丽人》上的排名，逐一拜访那些女子，还在江湖上扬言待到遇见第九个丽人，便要娶她为妻。
丽人榜上的绝色美人中，有世家大族的千金，也有王侯将相宠爱的番妃，有绝技青楼的头牌，也有隐居山林的仙子。
闻若虚虽然一一照面，可都是君子作为，相交之时点到为止。
而让他最难忘的是前往西域寻找榜上最后一人——名叫妮可古丽的月氏女子。
那时闻若虚刚刚在江北见过排在榜上第八位的一个大家闺秀。
两人荡舟湖上，画舫之中音律相谐，可他心中惦记的却是最后一次见面。
“闻公子与我邀约在这里相见，却不知为了何事心神不宁？”佳人一脸黯然，暗想自己的容貌和才艺竟不能叫面前这个男人专心。
她弹奏了一曲江南小调，明明有几个和音慢了半拍，抬头看闻若虚的表情却发现对方全然没有察觉，脸上还挂着赞赏的笑意，眼睛却一直飘向窗外。
“闻某自是迷醉于姑娘的音律之中，一时间浮想翩翩而已。”闻若虚回过神来，抱歉地拱手致意。
“我想闻公子没说实话吧？”佳人掩面轻笑道，“我倒是听说公子这段时日一直忙着与丽人榜上的女子一一见面。若是如此，我排在第八位，公子见到我之后便算是完成了任务，要去西域找自己未来的夫人了吧？”
“闻某这次拜访绝非故意唐突姑娘，此刻出神也不敢敷衍姑娘，至于要娶第九位女子为妻更是一时诳语，姑娘见笑了……”闻若虚苦笑。
他未曾想到面前这个女子不但容貌隽秀，才艺不凡，更是心思细腻，一语道破自己心中所想，脸色刹那间变得局促起来，再没半点洒脱之气。
“我并非取笑公子，相反倒是羡慕公子潇洒于尘世之间的模样。时候已然不早，无心之曲，即便再多听几首也是无趣。还请公子早些赴约，回来时若还路过江北，也好和我讲讲西域的见闻。”佳人说罢收紧琴弦，翩然施礼从容送客。
与那佳人匆忙告辞之后，闻若虚就地上路，车马辗转颠簸两月有余才到了西域月氏。
他本以为妮可古丽既然是西域第一美人，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兴致勃勃地寻遍天山以北的数十个城邦村落，耗时月余却没有丝毫的线索，终于心灰意冷。
闻若虚一来与当地人言语不通，二来不适应山地中的稀薄气候，决定打道回府。
就在他准备动身的前一天，偶然从一个老猎户口中得知“妮可古丽”并非某个姑娘的名字，而是圣山之南一片湖海的名字，当地语言里的意思是圣洁无暇、绝美无二。
闻若虚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即刻了然，难免哭笑不得。
想必百通子远在万里之外，只是辗转几手听闻这个西域传说，误以为妮可古丽是西域的一个花魁姑娘，才把她列入那个排名，以求榜单齐全无偏。
闻若虚得知这个真相之后，半是失落，半是坦然，返程之时还是特意寻得一个当地的向导，带他绕路到那圣山湖海，到底是想看看传说中的风景到底多美。
天色如水，水色如天，青松丁翠，雪峰绵延。闻若虚一到那里便着了迷，仿佛整个身体都融进了那一抹湖光山色之中。
他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几个昼夜都不想离开，时而望着远处巍峨的雪山发呆，时而听着脚下起伏的波涛入神，饿了便捉些鱼虾，渴了便俯饮湖水，只感觉自己与天地合为一体，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有的时候，他若不是远远望见不知是岩羊还是雪豹跋涉的踪影，天空中苍鹰翱翔而过，似乎早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活人，而是这山湖之间的一颗草木、一块石头。
他心中暗暗感叹，向来只有用山水来比喻女子的纯洁柔美，却没有人想到用绝世佳人来赞美山水。世间再美的女子与恒宇相比不过昙花一现，到底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而这雪山湖海却能经历千万年而容颜不改，无论是否有人欣赏都自得其境。
到了第七日，闻若虚心满意足想要离开，却看到远处一个少女披着夕阳的余晖，正牧羊而来。
待到她走近时，闻若虚惊觉此女虽然戴着面纱，也难以遮掩她那瑰丽晶莹的相貌，五官精致，肤色如雪，娇小的身体套在羊皮袄子里依旧显得轻灵柔美，尤其是一双湛蓝的眸子，仿佛将那天空和湖海尽皆收容，让人只想坠入其中，再不出来。
闻若虚在那一瞬间便可确定，这样的人物上天几千年也不会造出第二个来。自己误打误撞遇见，却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那少女面色清纯，眼神懵懂，年岁绝不会大。
她见闻若虚怔怔看着自己，反而再走近些才停下脚步，轻轻摘下面纱，歪着头向闻若虚灿然一笑，似乎在问是否要她帮忙，这个姿态却更让他彻底失了魂。
待得闻若虚看见她的全貌，更是一阵难以名状的悸动，只觉这里让自己足足流连迷离七日的景色，此刻只不过算是她的粗糙陪衬罢了。
闻若虚暗想，天下男子无论是谁见了这般绝色天女都会本着心性按耐不住，只想据为己有。可是他已在这山湖之间涤荡数日，自是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个少女在此间山湖之中才显精彩，正如山湖立于此间天地才有灵韵。
闻若虚想表露仰慕之意，只恨自己与她言语不通，一边说话一边比划，可少女只是笑着摇头，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个须发散乱的外族过客经历了什么，又为何见到自己会如此激动。
最后，闻若虚蓦地想起什么，用力指了指她，激动地大声说道，“妮可古丽、妮可古丽！……”
那少女一愣，随即泯然一笑，该是以为这个人在提醒自己要做参拜，转即看向那片湛蓝的湖海，睫毛微阖，双手合十，朝着湖海对面的圣山虔诚地做了一个拜礼。
闻若虚看着少女的侧影，只觉自己到了虚空之地，无忧无惧，心念即至，快要感动得落泪，竟不自觉地学着少女的样子做了拜礼。
闻若虚和那少女从偶然相遇到挥手告别不过一刻，可心中却是波澜不断，他不禁哂笑自己信誓旦旦要娶妮可古丽为妻，可真遇见了仙女，却连话都未说几句。
闻若虚出了西域之后，一路奔驰，万里向东，径去琅琊无上峰找到了百通子，讲述了自己追寻妮可古丽的这番经历。
百通子听罢也连连称奇，到底将“妮可古丽”从丽人的排名中撤了下来。此事一时间传为江湖上的奇谈，影响更远胜于闻若虚真地迎娶了西域美人。
青云大榜自树立以来人有生死，名无空缺，百通子不得已才把伏颖儿的名字补在了妮可古丽的那个位置。
时光荏苒，事隔一年，闻若虚到此刻也不知道自己与伏颖儿的这段际遇到底是天定的缘分，还是自己执意履行当初的承诺要娶丽人榜上的最后一位。
只是他始终坚信，伏颖儿就是他心中的那片“妮可古丽”。
万顺五年中秋夜，梅溪唐家堡中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
“估计赵昱明年中秋夜就没有心思点什么长明灯了。”唐复喝过几杯酒，情绪很是不错。
他按例在唐府主持晚宴，各家族长和宗老都聚在一起。
“赵昱为了修他的万年陵，挥霍无度，涸泽而渔，今年上秋的税赋比前年还多三成。除此之外，各地州府摊派的劳役也颇为沉重。照此发展下去，天下早晚将乱！”秦月明啧啧道。
闻若虚这晚却没做声，人又清瘦了一圈。他这一年里几乎马不停蹄走遍了九州，探查局势。
按照他的预测，转过年来，各地起义的战火就会此起彼伏。
自己当初诱导赵昱穷奢极欲、涂炭黎民，究竟是为了什么？闻若虚怀中是唐复刚刚给的第三颗白虎丹，还未让伏颖儿服用。
“若虚，你走了一遭，认为我们可在哪里起事？”唐复见闻若虚心不在焉，便拿话问他。
“大族长，如今形势虽然已是箭在弦上，可我等不该先发——最早起事的必然会被朝廷集中兵马剿灭干净。”闻若虚拱手答道。
“可是元四法近来苦于平定白族的叛乱，兵马不足，早已盯上了唐家堡的这数千男丁。若是继续待在这里，早晚会被他知晓我们暗藏兵马，有所图谋……”唐复叹了口气，他为此事已向雍州拨付了三十万两的人头税，才避免搅入其中。
“大族长不必忧虑，我明日带一股族中精锐潜入临夏，剁掉元四法的狗头便是！”秦月明见唐复又问计于闻若虚，连忙抢话。
“若虚你怎么看，我们就地起事如何？”唐复对秦月明不置评价，继续问闻若虚。
“不可。雍州的元四法、凉州的王涣长年与白族厮杀，兵马极是骁勇，经验也足，更兼西域各城邦盘根错节，实在不是安稳之地。”
“东进幽云如何？”
“不可。幽云北邻狄族大漠，又有公孙一家盘踞多年。公孙康的妻子是狄族王室的女儿，我观望这两家只要一有时机就会联手拿下北方，甚至饮马京畿。”
“其他地方呢？”唐复对闻若虚当众泼冷水有些挂不住脸，语气也冷了下来。
“青徐近年涝灾频繁，流民四起。此外，楚州自醴王赵仁平定黎人九寨后，官军严密把持各个要道，想混进去也不容易。京畿和江北更不用说……”闻若虚话没说完，只见秦月明拍案而起。
“大族长问你可以去哪，你却这也不可，那也不可！”
“让若虚把话说完！”唐复横起眼睛瞪着秦月明，众人都暗暗吃了一惊。
“汉州。此地民生富足安逸，没有外族侵袭，东与京畿之间有秦岭阻隔，西与雍凉有三关为隘，顺大江而下就是楚州千里腹地，进可攻，退可守，算是一块福地。”闻若虚朗朗说道。
“那到汉州之后呢？”唐复面色变得和缓起来。
“我经过蓝田县时发现终南山地势险峻，是个天造的要塞。山上有一处修仙问道的星图宫，可以作为我等潜伏之所。”
“不错，不错。今年入冬前，我族精锐之士就南下汉州，至于和星图宫原主的交涉还要尽快做好。”唐复如是下了令旨。
“遵命。我曾与星图宫的道长有过坐论之交，此事当是不难。”闻若虚说罢拱手。
酒过三巡，闻若虚自唐府出来，赶忙回到闻府，不想让伏颖儿一个人清冷。
“颖儿，我今晚按例要去大族长那里赴宴……”闻若虚叩门而入，见伏颖儿正坐在桌旁发呆，心中不免酸楚起来。
“闻公子能想着来看我，我就很是知足了。”伏颖儿将他让到座位上，楚楚垂首而语。
“对了，颖儿！这是今年的丹药，你现在就服下吧。”闻若虚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放在桌上。
“公子为了这颗丹药做了不少为难之事吧？”伏颖儿抬首注视着闻若虚的眼睛，被他轻轻避过。
“颖儿你想多了，这只是我族现成的温补丹药而已，我取来一些哪里会有什么为难？”闻若虚搪塞。
“公子你的眼睛骗不了我……”伏颖儿喃喃。
“颖儿，你自打到了唐家堡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倒没有你我初见时那般凌厉了……”闻若虚笑着想转移话题。
“公子你可就是当年名震江湖的梅溪小小生？”伏颖儿蓦地问道。
“我就知道你早晚会这么猜，如今回想摘掉长明宫灯这样的事，却显得我太过幼稚了吧？”闻若虚挠了挠头，面色微红。
“梅溪小小生在前年上元节发出三个愿誓，一摘长明灯，二斩二人头，三是遍访青云大榜上的九位绝色佳人。我却想知道公子当初在刑场上将我救下，是不是为了完成最后一个约誓。”
闻若虚只是笑了笑，根本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遥想自己出身轩辕世家，才名贯通九州，按着百通子《青云集丽人》上的排名，逐一拜访那些女子，还在江湖上扬言待到遇见第九个丽人，便要娶她为妻。
丽人榜上的绝色美人中，有世家大族的千金，也有王侯将相宠爱的番妃，有绝技青楼的头牌，也有隐居山林的仙子。
闻若虚虽然一一照面，可都是君子作为，相交之时点到为止。
而让他最难忘的是前往西域寻找榜上最后一人——名叫妮可古丽的月氏女子。
那时闻若虚刚刚在江北见过排在榜上第八位的一个大家闺秀。
两人荡舟湖上，画舫之中音律相谐，可他心中惦记的却是最后一次见面。
“闻公子与我邀约在这里相见，却不知为了何事心神不宁？”佳人一脸黯然，暗想自己的容貌和才艺竟不能叫面前这个男人专心。
她弹奏了一曲江南小调，明明有几个和音慢了半拍，抬头看闻若虚的表情却发现对方全然没有察觉，脸上还挂着赞赏的笑意，眼睛却一直飘向窗外。
“闻某自是迷醉于姑娘的音律之中，一时间浮想翩翩而已。”闻若虚回过神来，抱歉地拱手致意。
“我想闻公子没说实话吧？”佳人掩面轻笑道，“我倒是听说公子这段时日一直忙着与丽人榜上的女子一一见面。若是如此，我排在第八位，公子见到我之后便算是完成了任务，要去西域找自己未来的夫人了吧？”
“闻某这次拜访绝非故意唐突姑娘，此刻出神也不敢敷衍姑娘，至于要娶第九位女子为妻更是一时诳语，姑娘见笑了……”闻若虚苦笑。
他未曾想到面前这个女子不但容貌隽秀，才艺不凡，更是心思细腻，一语道破自己心中所想，脸色刹那间变得局促起来，再没半点洒脱之气。
“我并非取笑公子，相反倒是羡慕公子潇洒于尘世之间的模样。时候已然不早，无心之曲，即便再多听几首也是无趣。还请公子早些赴约，回来时若还路过江北，也好和我讲讲西域的见闻。”佳人说罢收紧琴弦，翩然施礼从容送客。
与那佳人匆忙告辞之后，闻若虚就地上路，车马辗转颠簸两月有余才到了西域月氏。
他本以为妮可古丽既然是西域第一美人，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兴致勃勃地寻遍天山以北的数十个城邦村落，耗时月余却没有丝毫的线索，终于心灰意冷。
闻若虚一来与当地人言语不通，二来不适应山地中的稀薄气候，决定打道回府。
就在他准备动身的前一天，偶然从一个老猎户口中得知“妮可古丽”并非某个姑娘的名字，而是圣山之南一片湖海的名字，当地语言里的意思是圣洁无暇、绝美无二。
闻若虚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即刻了然，难免哭笑不得。
想必百通子远在万里之外，只是辗转几手听闻这个西域传说，误以为妮可古丽是西域的一个花魁姑娘，才把她列入那个排名，以求榜单齐全无偏。
闻若虚得知这个真相之后，半是失落，半是坦然，返程之时还是特意寻得一个当地的向导，带他绕路到那圣山湖海，到底是想看看传说中的风景到底多美。
天色如水，水色如天，青松丁翠，雪峰绵延。闻若虚一到那里便着了迷，仿佛整个身体都融进了那一抹湖光山色之中。
他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几个昼夜都不想离开，时而望着远处巍峨的雪山发呆，时而听着脚下起伏的波涛入神，饿了便捉些鱼虾，渴了便俯饮湖水，只感觉自己与天地合为一体，说不出的安宁祥和。
有的时候，他若不是远远望见不知是岩羊还是雪豹跋涉的踪影，天空中苍鹰翱翔而过，似乎早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活人，而是这山湖之间的一颗草木、一块石头。
他心中暗暗感叹，向来只有用山水来比喻女子的纯洁柔美，却没有人想到用绝世佳人来赞美山水。世间再美的女子与恒宇相比不过昙花一现，到底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而这雪山湖海却能经历千万年而容颜不改，无论是否有人欣赏都自得其境。
到了第七日，闻若虚心满意足想要离开，却看到远处一个少女披着夕阳的余晖，正牧羊而来。
待到她走近时，闻若虚惊觉此女虽然戴着面纱，也难以遮掩她那瑰丽晶莹的相貌，五官精致，肤色如雪，娇小的身体套在羊皮袄子里依旧显得轻灵柔美，尤其是一双湛蓝的眸子，仿佛将那天空和湖海尽皆收容，让人只想坠入其中，再不出来。
闻若虚在那一瞬间便可确定，这样的人物上天几千年也不会造出第二个来。自己误打误撞遇见，却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那少女面色清纯，眼神懵懂，年岁绝不会大。
她见闻若虚怔怔看着自己，反而再走近些才停下脚步，轻轻摘下面纱，歪着头向闻若虚灿然一笑，似乎在问是否要她帮忙，这个姿态却更让他彻底失了魂。
待得闻若虚看见她的全貌，更是一阵难以名状的悸动，只觉这里让自己足足流连迷离七日的景色，此刻只不过算是她的粗糙陪衬罢了。
闻若虚暗想，天下男子无论是谁见了这般绝色天女都会本着心性按耐不住，只想据为己有。可是他已在这山湖之间涤荡数日，自是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个少女在此间山湖之中才显精彩，正如山湖立于此间天地才有灵韵。
闻若虚想表露仰慕之意，只恨自己与她言语不通，一边说话一边比划，可少女只是笑着摇头，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个须发散乱的外族过客经历了什么，又为何见到自己会如此激动。
最后，闻若虚蓦地想起什么，用力指了指她，激动地大声说道，“妮可古丽、妮可古丽！……”
那少女一愣，随即泯然一笑，该是以为这个人在提醒自己要做参拜，转即看向那片湛蓝的湖海，睫毛微阖，双手合十，朝着湖海对面的圣山虔诚地做了一个拜礼。
闻若虚看着少女的侧影，只觉自己到了虚空之地，无忧无惧，心念即至，快要感动得落泪，竟不自觉地学着少女的样子做了拜礼。
闻若虚和那少女从偶然相遇到挥手告别不过一刻，可心中却是波澜不断，他不禁哂笑自己信誓旦旦要娶妮可古丽为妻，可真遇见了仙女，却连话都未说几句。
闻若虚出了西域之后，一路奔驰，万里向东，径去琅琊无上峰找到了百通子，讲述了自己追寻妮可古丽的这番经历。
百通子听罢也连连称奇，到底将“妮可古丽”从丽人的排名中撤了下来。此事一时间传为江湖上的奇谈，影响更远胜于闻若虚真地迎娶了西域美人。
青云大榜自树立以来人有生死，名无空缺，百通子不得已才把伏颖儿的名字补在了妮可古丽的那个位置。
时光荏苒，事隔一年，闻若虚到此刻也不知道自己与伏颖儿的这段际遇到底是天定的缘分，还是自己执意履行当初的承诺要娶丽人榜上的最后一位。
只是他始终坚信，伏颖儿就是他心中的那片“妮可古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