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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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酒么？……”
迷迷糊糊过了许久，伏颖儿好像听到说话声，一激灵起身来看，发现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闻若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侧着头平静地看着她。
“闻公子，你伤得这么重，此时不能喝酒的！”伏颖儿想起从小看父亲凡是受了皮肉伤，便滴酒不沾，连忙轻声劝慰他此时养伤要紧，不宜饮酒。
她前夜沉沉哭了好久，此刻又看了看窗外那明媚晨光，才确信自己也从梦魇之中重返人间。
她说话的当儿，见闻若虚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虚弱中带着温柔甚至几分依赖，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低下头轻声问道，“我真是该死，本该照顾闻公子的，居然没心没肺地睡过去了！对了，闻公子醒多久了，此刻感觉好些了么？”
“好过许多，只是不知为何，体内有一股寒气胡乱冲突，倒是只想喝一口酒来暖暖身子。”闻若虚脸色惨白，嘴唇干涸，却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很久的样子。
伏颖儿这几年频繁接触降魔司，自是看过许多重伤待死之人都是这般样子——待得身上的阳气逐渐散尽，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想到这，她的泪水便落了下来，渍在脸颊上自是蜇痛。
闻若虚想抬手为她拭泪，可胳膊却用不上力到了一半便又落下。
“还是怪我睡得太死，此刻样子难看极了吧？”伏颖儿连忙整理了一下鬓角，又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她希望闻若虚醒过来，却不希望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你醒着的时候颜色虽好，只是太过凌厉，能看一看你睡着的样子，倒也觉得可爱。”闻若虚说话很是吃力。
闻若虚此刻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可嘴边还是倾出轻松的笑意。他感觉周身冰冷，生不如死，早已想开一切，只是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自责和不舍，自是不会让她太过难受。
伏颖儿听了这话，脸颊更加发热，正低下头抿着嘴偷笑，恍然想起什么，急忙跑到院子里喊起老竹苗。
“阿叔，闻公子他醒了！”伏颖儿声音不敢太大，喊了两遍才叫起了老竹苗。
“这残方居然也能救回命来，看来老天爷还不想他此刻便死。”老竹苗睡得正沉却被叫起来，抻了一个懒腰，两眼惺忪，拉长了脸，自然老大个不乐意。
老竹苗磨磨蹭蹭跟着伏颖儿进了屋，两个男人对视了一会儿，气氛很是尴尬。最后还是闻若虚先开了口，“多谢这位阿哥相救，看你面相该是黎人，不知哪个寨头，如何称呼？”
“你果然眼色出众，看人很是准确。我是竹寨的交通鼓头，至于名字不说也罢。”老竹苗简短地答话，紧接着问，“唐复是你什么人？”
“自是我家的大族长。”闻若虚苦笑着说，“难得鼓头知道我的身份，还能仗义出手相救。”
“遇到轩辕家的人，本该见一个杀一个的。只是当年我祖父族亲十七口都死在了雍州，只有阿爸和阿叔活着回来了，我家欠你闻若虚的两条命，自然要还回去。”老竹苗说完话，很不情愿地对闻若虚做了个华族的拱手礼。
“黎人九寨尊蚩尤为祖先，世世代代要找轩辕一脉的后人厮杀，想来多么荒唐，不知你们是为了报那千八百年前的旧仇，还是凭此功劳去争苗王之位。当年雍州一战，本是你们率先挑起，双方死伤不少，冤冤相报又哪里是个完结？”闻若虚自言自语地说罢，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黎人之所以敢去唐家堡突袭，还多亏你们家中出了内鬼。若不是你当年放走了我阿爸他们，九寨定会以为是轩辕家故意设下的陷阱！”老竹苗话语里依旧没有好气。
“恩无报满日，仇有两清时。闻某也一直觉得当年之事颇为蹊跷，若不是鼓头点破，至今还蒙在鼓里。”闻若虚苦笑道。
他此刻联想一番，心中已然更加断定内鬼出自唐家，又想到唐复当年风头正盛、心怀大志，可一夜之间三子不知被谁所害，两死一残，下场凄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恩无报满日，仇有两清时’！当年你对我阿爸他们也讲过这样的话，所以自那以后我们黎人没再去过雍州找轩辕家的麻烦。”老竹苗啧啧说道。
“如此说来，我倒依稀想起令尊是哪位了，我记得那年你该还是个黄口小儿。”闻若虚故作轻松地笑道，想缓和一下气氛。
“可是雍州一战至今已过了快三十年，我阿爸已老得下不了床，你倒还是青年模样，轩辕一脉的秘术当真了不得。”老竹苗盯着闻若虚的脸，阴恻恻回道。
“你我两族各有所长而已。”闻若虚似乎不想打开这个沉重又复杂的话题，示意伏颖儿扶他起来，勉力挪身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有力气问道，“阿哥刚刚给我用了醒神的汤药吧？”
“不错，我要想医你，也得先确定你中了什么毒。”老竹苗有些失落地说完，只听伏颖儿在一旁“呀”地叫了一声，“是百足龙的毒！”
她此刻已是万分悔恨，自己本来早就该将百足龙的事情讲给老竹苗，担心会不会因此耽误了对闻若虚的救治。
果不其然，老竹苗听罢马上恶狠狠瞥了她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平日里研读过一些医典古籍，即便是华佗那般的活神仙，也没有治好这毒症的方子。
“这普天下用毒行药的，北有夜枭，南有九黎。我难不成受天眷顾，遇到阿哥还有救活的希望？”闻若虚问道。
他勉力伸手在伏颖儿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然后对老竹苗淡然一笑，嘴上虽这么说，可神色松弛，根本不抱希望，倒像是在说与己无关的闲事。
“你可知道百通子在《青云集》上给天下用毒的也做了一个排名？”老竹苗问道。
“首位是夜枭的百足龙，次位是九黎的鳄龙涎，再往后大多是边地各族的蹊跷草药……”闻若虚回道。
“不错，我们九寨用的鳄龙涎本来毒性更强，且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发觉，只是因为采自南洋海岛之上，算不得本土之物，才屈居次位。可凡是中了夜枭的百足龙毒还能活过半个时辰的，你倒是第一个。”老竹苗说罢，表情阴郁起来。
“夜枭能凭借百足龙位列榜首，必然有他的道理。”闻若虚苦笑。
“不错，百足龙生于幽北的白山冰川之中，小者倒不足畏，大者身长却有五尺，甚至传闻有三丈长的龙仙。此物食蛇饮鸩，蛰伏千年，算是世间至寒至烈的奇物。”老竹苗回道。
他听伏颖儿说到此物后，脸上便一直阴晴不定，隐隐带着惋惜的神色，“再者说来，我虽是黎人，却不是桥寨的，而是竹寨的。你懂我的意思么？”
“那便不劳阿哥费心了，我早年也曾有所耳闻，此毒上身以后，即便不当场死掉，也绝对是神仙都治不好的连环套儿。”闻若虚说话的语气，依旧像是在讲他人一般，脸上全见不到绝望或者焦虑。
伏颖儿听到他说这毒神仙都治不好，感觉心都碎开了，眼泪便噼噼剥剥掉了出来。
“你说的不错，中了百足龙的毒，两难之处就在于解其寒气须用热，热则催毒；反之镇其毒根须用凉，凉则愈寒。据我所知，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又热又凉的东西可以拿来解毒。”老竹苗接着说。
“都怪我没有早说……”伏颖儿在一旁简直哭成了泪人。
“此刻才说倒也不错，否则我若是先知道他是中了这种毒物，早就放手不管了。”老竹苗本来便很失落，被伏颖儿哭得烦心，便又揶揄了一句。
“我的命自有天定，不多劳烦阿哥了。只求你能治好这姑娘，也不枉费我这一番折腾了。”闻若虚伸手将伏颖儿的手握住，眼中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温情来。
伏颖儿此刻才发觉，闻若虚只把手轻轻搭在自己脉络上，便已经知道她受伤的事情，心中不禁又惊又喜，没想到他此刻身体如此虚弱，居然还在惦念着自己的伤势。
“怕也是不行嘞，她被外力伤到了肺门，表面看上去一时半刻还无大碍，只是终究会折损大半寿命，底子再好也该是活不过三十。”老竹苗并不避讳伏颖儿，说罢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忽然怜惜起这一对儿苦命的男女，但是爱莫能助。
伏颖儿听罢，将头靠在闻若虚的胸口，脑海里已经开始描画托老竹苗将他们两人葬在一起的情形。想自己这十六年人生看似光华无两，可是幼年丧母，如今父亲又被害死，到了临死前能遇到闻若虚倒也不枉活一世。
老竹苗见二人神色绝然，又补了一句，“只不过我虽非桥寨之人，却与桥寨大鼓头七叶开向来交好，多少也从他那里学得一些手段。做事在人，生死在天，我既然撞上了这事儿，便自会竭尽所能。可我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你们也莫抱太大希望……”
“七叶开先生？”闻若虚听到这个名字有些震惊。
“不错，他在《青云集》名医榜上只是位列第五，那是因为百通子身为华族，并不了解七叶开起死回生的真正本领，否则哪有前面那些人的事！”老竹苗忿忿说道。
“如此多谢，闻某斗胆想再劳烦阿哥一件事，”闻若虚见老竹苗点头后，继续说道，“请阿哥勉为其难，务必保住我一口气在，送我俩回雍州的唐家堡。”
老竹苗听罢慨然点了点头，以为闻若虚是要落叶归根，殊不知他此刻满心惦记的却是另一件事。
隔日清早，老竹苗在村里找来一辆还算能用的推车，一番修整之后，把闻若虚放在车上，和伏颖儿出了村子向西北而行。
秋风渐冷，四野萧瑟，三人一路上不敢投诉村镇，只能餐风饮露极是辛苦，彼此之间少有言语。
伏颖儿此前找来了一套民妇的衣裳换好，虽然粗糙简朴，却多少有了些女人的气息。
她在头晌用收集来的被褥把闻若虚捂得严严实实，过了午时便只给他盖一件粗麻毯子。
闻若虚起初几日还有精神和伏颖儿说话，后来渐渐昏睡，每日只能少饮几口水来渡命。
“唐家堡……”闻若虚在昏迷中仍旧念念。
“闻公子，你要坚持住，我一定会带你回家……”伏颖儿此时已是孤零零一个人，自然体会得到他想念家人的心境。
“前面就是汉中官道嘞，只有走这条道才能穿过秦岭。我想那狗皇帝的缉捕告示早就传到了，蒙混过关怕是行不通嘞。”老竹苗望着远处的群山，像是在自言自语。
“阿叔，我懂你的意思，我们就此别过，还请你在后面的路程多多照顾闻公子……”伏颖儿说罢一拜，极是留恋地端详着还在昏睡之中的闻若虚，心头涌动着万千情愫。
闻若虚此刻像是听到了伏颖儿的话，蓦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袖，紧皱着眉峰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半点气力。
“闻公子，你如今落下这身虫毒都是受我拖累！我本该陪你到唐家堡的，可是前面就是官军哨卡，若是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反而会害了你……若上天垂帘，你我二人日后定会相见……”伏颖儿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
“你若再多啰嗦几句，怕是他就要凉透了！你此后想去哪里不妨告诉我，万一他能活下来，也好知道你的下落。”老竹苗见伏颖儿握着闻若虚的手恋恋不舍，只好做一次恶人。他这些日来与两人朝夕相处，早已有了改观，此刻倒是惦念起伏颖儿的出路。
“我么……”伏颖儿默然了，天地虽大，可九州四海尽是王土，她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赵昱的追杀。
就在此时，身后遥遥赶来一队军骑，约有二三十人，为首的打着杏黄色的王旗。
“看来倒也不必想这个关节了……”伏颖儿望着那王旗苦笑着，未曾想原本会成为自己公爹的皇帝就这么想斩草除根。
“有酒么？……”
迷迷糊糊过了许久，伏颖儿好像听到说话声，一激灵起身来看，发现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闻若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侧着头平静地看着她。
“闻公子，你伤得这么重，此时不能喝酒的！”伏颖儿想起从小看父亲凡是受了皮肉伤，便滴酒不沾，连忙轻声劝慰他此时养伤要紧，不宜饮酒。
她前夜沉沉哭了好久，此刻又看了看窗外那明媚晨光，才确信自己也从梦魇之中重返人间。
她说话的当儿，见闻若虚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虚弱中带着温柔甚至几分依赖，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低下头轻声问道，“我真是该死，本该照顾闻公子的，居然没心没肺地睡过去了！对了，闻公子醒多久了，此刻感觉好些了么？”
“好过许多，只是不知为何，体内有一股寒气胡乱冲突，倒是只想喝一口酒来暖暖身子。”闻若虚脸色惨白，嘴唇干涸，却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很久的样子。
伏颖儿这几年频繁接触降魔司，自是看过许多重伤待死之人都是这般样子——待得身上的阳气逐渐散尽，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想到这，她的泪水便落了下来，渍在脸颊上自是蜇痛。
闻若虚想抬手为她拭泪，可胳膊却用不上力到了一半便又落下。
“还是怪我睡得太死，此刻样子难看极了吧？”伏颖儿连忙整理了一下鬓角，又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她希望闻若虚醒过来，却不希望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你醒着的时候颜色虽好，只是太过凌厉，能看一看你睡着的样子，倒也觉得可爱。”闻若虚说话很是吃力。
闻若虚此刻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可嘴边还是倾出轻松的笑意。他感觉周身冰冷，生不如死，早已想开一切，只是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自责和不舍，自是不会让她太过难受。
伏颖儿听了这话，脸颊更加发热，正低下头抿着嘴偷笑，恍然想起什么，急忙跑到院子里喊起老竹苗。
“阿叔，闻公子他醒了！”伏颖儿声音不敢太大，喊了两遍才叫起了老竹苗。
“这残方居然也能救回命来，看来老天爷还不想他此刻便死。”老竹苗睡得正沉却被叫起来，抻了一个懒腰，两眼惺忪，拉长了脸，自然老大个不乐意。
老竹苗磨磨蹭蹭跟着伏颖儿进了屋，两个男人对视了一会儿，气氛很是尴尬。最后还是闻若虚先开了口，“多谢这位阿哥相救，看你面相该是黎人，不知哪个寨头，如何称呼？”
“你果然眼色出众，看人很是准确。我是竹寨的交通鼓头，至于名字不说也罢。”老竹苗简短地答话，紧接着问，“唐复是你什么人？”
“自是我家的大族长。”闻若虚苦笑着说，“难得鼓头知道我的身份，还能仗义出手相救。”
“遇到轩辕家的人，本该见一个杀一个的。只是当年我祖父族亲十七口都死在了雍州，只有阿爸和阿叔活着回来了，我家欠你闻若虚的两条命，自然要还回去。”老竹苗说完话，很不情愿地对闻若虚做了个华族的拱手礼。
“黎人九寨尊蚩尤为祖先，世世代代要找轩辕一脉的后人厮杀，想来多么荒唐，不知你们是为了报那千八百年前的旧仇，还是凭此功劳去争苗王之位。当年雍州一战，本是你们率先挑起，双方死伤不少，冤冤相报又哪里是个完结？”闻若虚自言自语地说罢，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黎人之所以敢去唐家堡突袭，还多亏你们家中出了内鬼。若不是你当年放走了我阿爸他们，九寨定会以为是轩辕家故意设下的陷阱！”老竹苗话语里依旧没有好气。
“恩无报满日，仇有两清时。闻某也一直觉得当年之事颇为蹊跷，若不是鼓头点破，至今还蒙在鼓里。”闻若虚苦笑道。
他此刻联想一番，心中已然更加断定内鬼出自唐家，又想到唐复当年风头正盛、心怀大志，可一夜之间三子不知被谁所害，两死一残，下场凄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恩无报满日，仇有两清时’！当年你对我阿爸他们也讲过这样的话，所以自那以后我们黎人没再去过雍州找轩辕家的麻烦。”老竹苗啧啧说道。
“如此说来，我倒依稀想起令尊是哪位了，我记得那年你该还是个黄口小儿。”闻若虚故作轻松地笑道，想缓和一下气氛。
“可是雍州一战至今已过了快三十年，我阿爸已老得下不了床，你倒还是青年模样，轩辕一脉的秘术当真了不得。”老竹苗盯着闻若虚的脸，阴恻恻回道。
“你我两族各有所长而已。”闻若虚似乎不想打开这个沉重又复杂的话题，示意伏颖儿扶他起来，勉力挪身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有力气问道，“阿哥刚刚给我用了醒神的汤药吧？”
“不错，我要想医你，也得先确定你中了什么毒。”老竹苗有些失落地说完，只听伏颖儿在一旁“呀”地叫了一声，“是百足龙的毒！”
她此刻已是万分悔恨，自己本来早就该将百足龙的事情讲给老竹苗，担心会不会因此耽误了对闻若虚的救治。
果不其然，老竹苗听罢马上恶狠狠瞥了她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平日里研读过一些医典古籍，即便是华佗那般的活神仙，也没有治好这毒症的方子。
“这普天下用毒行药的，北有夜枭，南有九黎。我难不成受天眷顾，遇到阿哥还有救活的希望？”闻若虚问道。
他勉力伸手在伏颖儿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然后对老竹苗淡然一笑，嘴上虽这么说，可神色松弛，根本不抱希望，倒像是在说与己无关的闲事。
“你可知道百通子在《青云集》上给天下用毒的也做了一个排名？”老竹苗问道。
“首位是夜枭的百足龙，次位是九黎的鳄龙涎，再往后大多是边地各族的蹊跷草药……”闻若虚回道。
“不错，我们九寨用的鳄龙涎本来毒性更强，且无色无味不易被人发觉，只是因为采自南洋海岛之上，算不得本土之物，才屈居次位。可凡是中了夜枭的百足龙毒还能活过半个时辰的，你倒是第一个。”老竹苗说罢，表情阴郁起来。
“夜枭能凭借百足龙位列榜首，必然有他的道理。”闻若虚苦笑。
“不错，百足龙生于幽北的白山冰川之中，小者倒不足畏，大者身长却有五尺，甚至传闻有三丈长的龙仙。此物食蛇饮鸩，蛰伏千年，算是世间至寒至烈的奇物。”老竹苗回道。
他听伏颖儿说到此物后，脸上便一直阴晴不定，隐隐带着惋惜的神色，“再者说来，我虽是黎人，却不是桥寨的，而是竹寨的。你懂我的意思么？”
“那便不劳阿哥费心了，我早年也曾有所耳闻，此毒上身以后，即便不当场死掉，也绝对是神仙都治不好的连环套儿。”闻若虚说话的语气，依旧像是在讲他人一般，脸上全见不到绝望或者焦虑。
伏颖儿听到他说这毒神仙都治不好，感觉心都碎开了，眼泪便噼噼剥剥掉了出来。
“你说的不错，中了百足龙的毒，两难之处就在于解其寒气须用热，热则催毒；反之镇其毒根须用凉，凉则愈寒。据我所知，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又热又凉的东西可以拿来解毒。”老竹苗接着说。
“都怪我没有早说……”伏颖儿在一旁简直哭成了泪人。
“此刻才说倒也不错，否则我若是先知道他是中了这种毒物，早就放手不管了。”老竹苗本来便很失落，被伏颖儿哭得烦心，便又揶揄了一句。
“我的命自有天定，不多劳烦阿哥了。只求你能治好这姑娘，也不枉费我这一番折腾了。”闻若虚伸手将伏颖儿的手握住，眼中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温情来。
伏颖儿此刻才发觉，闻若虚只把手轻轻搭在自己脉络上，便已经知道她受伤的事情，心中不禁又惊又喜，没想到他此刻身体如此虚弱，居然还在惦念着自己的伤势。
“怕也是不行嘞，她被外力伤到了肺门，表面看上去一时半刻还无大碍，只是终究会折损大半寿命，底子再好也该是活不过三十。”老竹苗并不避讳伏颖儿，说罢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忽然怜惜起这一对儿苦命的男女，但是爱莫能助。
伏颖儿听罢，将头靠在闻若虚的胸口，脑海里已经开始描画托老竹苗将他们两人葬在一起的情形。想自己这十六年人生看似光华无两，可是幼年丧母，如今父亲又被害死，到了临死前能遇到闻若虚倒也不枉活一世。
老竹苗见二人神色绝然，又补了一句，“只不过我虽非桥寨之人，却与桥寨大鼓头七叶开向来交好，多少也从他那里学得一些手段。做事在人，生死在天，我既然撞上了这事儿，便自会竭尽所能。可我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你们也莫抱太大希望……”
“七叶开先生？”闻若虚听到这个名字有些震惊。
“不错，他在《青云集》名医榜上只是位列第五，那是因为百通子身为华族，并不了解七叶开起死回生的真正本领，否则哪有前面那些人的事！”老竹苗忿忿说道。
“如此多谢，闻某斗胆想再劳烦阿哥一件事，”闻若虚见老竹苗点头后，继续说道，“请阿哥勉为其难，务必保住我一口气在，送我俩回雍州的唐家堡。”
老竹苗听罢慨然点了点头，以为闻若虚是要落叶归根，殊不知他此刻满心惦记的却是另一件事。
隔日清早，老竹苗在村里找来一辆还算能用的推车，一番修整之后，把闻若虚放在车上，和伏颖儿出了村子向西北而行。
秋风渐冷，四野萧瑟，三人一路上不敢投诉村镇，只能餐风饮露极是辛苦，彼此之间少有言语。
伏颖儿此前找来了一套民妇的衣裳换好，虽然粗糙简朴，却多少有了些女人的气息。
她在头晌用收集来的被褥把闻若虚捂得严严实实，过了午时便只给他盖一件粗麻毯子。
闻若虚起初几日还有精神和伏颖儿说话，后来渐渐昏睡，每日只能少饮几口水来渡命。
“唐家堡……”闻若虚在昏迷中仍旧念念。
“闻公子，你要坚持住，我一定会带你回家……”伏颖儿此时已是孤零零一个人，自然体会得到他想念家人的心境。
“前面就是汉中官道嘞，只有走这条道才能穿过秦岭。我想那狗皇帝的缉捕告示早就传到了，蒙混过关怕是行不通嘞。”老竹苗望着远处的群山，像是在自言自语。
“阿叔，我懂你的意思，我们就此别过，还请你在后面的路程多多照顾闻公子……”伏颖儿说罢一拜，极是留恋地端详着还在昏睡之中的闻若虚，心头涌动着万千情愫。
闻若虚此刻像是听到了伏颖儿的话，蓦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袖，紧皱着眉峰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半点气力。
“闻公子，你如今落下这身虫毒都是受我拖累！我本该陪你到唐家堡的，可是前面就是官军哨卡，若是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反而会害了你……若上天垂帘，你我二人日后定会相见……”伏颖儿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
“你若再多啰嗦几句，怕是他就要凉透了！你此后想去哪里不妨告诉我，万一他能活下来，也好知道你的下落。”老竹苗见伏颖儿握着闻若虚的手恋恋不舍，只好做一次恶人。他这些日来与两人朝夕相处，早已有了改观，此刻倒是惦念起伏颖儿的出路。
“我么……”伏颖儿默然了，天地虽大，可九州四海尽是王土，她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赵昱的追杀。
就在此时，身后遥遥赶来一队军骑，约有二三十人，为首的打着杏黄色的王旗。
“看来倒也不必想这个关节了……”伏颖儿望着那王旗苦笑着，未曾想原本会成为自己公爹的皇帝就这么想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