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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上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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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向来是在腊月二十九日祭祖,每年祭祖之时,也会进行梳理家谱、检查族中子弟德行等事务。

    徐家屹立百年而不倒,就是因为对族中子弟的约束实在很严格,作奸犯科之辈,无论事大事小,都要从族谱里除名。

    至于族中新生的孩童,一向是要满了五岁才能被记录在族谱中,成为正式被承认的徐家子弟的。

    沛柔与沐柔、浔柔姐妹,便会在今年腊月时被记录进保存在徐家族长中手中的族谱里。

    沛柔是早说定了就记在早已去了的定国公的莫姨娘名下,妾室之女,总比外室之女要好听得多了。

    莫氏原是定国公的侍女,和定国公一起长大,也是最早服侍定国公的妾室,几年前因病去世,膝下并无儿女,如今有人为她添一炷香火,也算是两全之事。

    上一世沛柔就是记在她名下的,可她是外室所生的事还是流传了出去。

    其实公府里究竟有几位小姐,除了亲近的人家,外人根本不得而知,更遑论每位小姐的出身了。上一世她的身世流传的那样广,其实也是很值得推敲的一件事。

    只是她当时心里只觉得羞愤难当,甚至觉得是自己连累得一直待她那样好的柯氏名声有坠。

    却从没有想过,她骄纵的名声也流传在外,明明肩负着母亲教养之责的柯氏,为何在外还是那样受人尊敬和推崇。

    前生她实在是很傻。

    祭祖仪式开始之前,先为族里的的孩子们上谱。族长是一个已过古稀之年却仍精神矍铄的老头,沛柔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族长便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提笔开始在族谱上书写。

    沐柔、浔柔上前时也是如此。

    族里还有其他的孩子,也一并在今日上谱。定国公这一支和其他的族人都并不亲近,因此其他的孩子和府里的小姐公子都不甚熟悉。等上谱仪式结束了,就开始正式祭祖。

    徐家是开国勋贵,曾祖父当年是太祖爷麾下第一猛将,作战英勇,有勇有谋,定国之后受封一品国公。

    祠堂修建的很气派,正中央悬挂着“慎终追远”的牌子,听说还是第一代定国公亲手书写的。

    如今国公位虽然只传了三代人,香案上供奉的牌位并不多,但是几乎每一个牌位上的名字都为国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

    祭祖仪式是大人们的事情,虽然他们必须也得参与,但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少了很多,只需要随着众人一起跪下磕几个头,再上一炷香就可以从里面退出来了。

    徐家的孩子过了五岁就都要去外院上家学,进了腊月十五才放假。

    好不容易学里放了假,头一个沛声就是在家关不住要闯祸的,偏偏最近他母亲又因为年下,自己院子里的事要发落,丈夫在外的人情要打点,还有娘家的节礼要回送,忙的焦头烂额无暇管他。便像往年一样,十天里有八天是把他丢进了松鹤堂。

    太夫人活到如今的岁数,外面的事情有儿女,家里的事有媳妇,院里的事陆嬷嬷打理的井井有条,最是无事要忙的,便是年节下也是如此。有个孙儿作伴,又知道一个眼错他就要闯祸,当然是把他看得牢牢的,还时不时要问两句功课。

    若是往年,沛声在松鹤堂自然是更呆不住的,每日便是眼巴巴的望着院门,巴不得母亲早些把他接走,活像是坐牢。今年倒是不同了,松鹤堂里还住了个沛柔,两个人一起淘气可比一个人有趣的多了,只要不是过分的事情,沛柔也很愿意陪他淘气。

    沛声也实在是能闹腾,一时是要去撵松鹤堂里养着的仙鹤,说要拔了毛扎把羽毛扇;一时要把松鹤堂里小池的冰凿开,看看下头的鱼是不是还活着;一时又要堆雪人,这倒还好,只是因堆的小,丫头们一个没瞧见,那雪人就被他偷偷的带进了屋子里,没两下化了水,倒害的一个没留头小丫头进屋不防滑了一跤。

    因此这一世他们的感情也和前生一样一日千里,毕竟每日回家,除了父母就只有一个只知道念书的沁声那样的哥哥,实在是令人很苦闷。突然来了这样一个知情知趣的妹妹,还能给他出馊主意,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祭祖之时,大人们站在队列前面,小辈依着次序站在后头,前面的人念念有词,沛声就朝着她使眼色。

    沛柔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要淘气,这时却并不依着他。“五哥哥,祠堂里你也敢淘气,不怕被三叔父罚跪祠堂么。”

    沛声就挤挤眼睛,“我爹每次一生气就说罚我跪祠堂,可我倒是还真没跪过。”

    “跪祠堂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又冷又饿,膝盖还疼呢。”沛柔小声道。她想起前生有几次沛声被罚跪祠堂,回来时还是她给他上的药。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瞻前不顾后,只要人生快意,并不计较得失。

    所以前生他居然会喜欢何霓云这样的女子,她实在想不透。

    是啊,前生沛声究竟是怎么遇上何霓云的?

    沛声有些不屑,“说的好像你跪过似的。”

    上一世她还真就跪过祠堂,甚至曾经被父亲惩罚连着跪了三天三夜。

    彼时正是京城时疫最严重的一年,她从齐延的小厮那里听闻他也染上了时疫,并且高热难退,几乎有了下世的光景。

    她本该是六神无主的,却忽然想起之前偶然听见的城外古刹有高僧,最善治时疫。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半夜去马厩牵出了她心爱的枣红马,偷拿了父亲的令牌,独自一人出城去找高僧求药。

    那一天还是朔日,即便有星星,夜晚也还是黑的怕人。她原来是极怕黑的人,只是凭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居然也就真被她找到了那位高僧。

    可高僧毕竟是高僧,她求了许久,以权势威压、以财帛利诱,都没能使得他松口。

    最后她就跪在山门前,一跪就从破晓跪到了黄昏。膝盖的疼痛收拢了她心里的茫然无依,对齐延不知所起的爱慕就是她的支点。

    跪到恍惚时她甚至想,若是求不到药,齐延就这样死了,或者她也可以就这样去陪他。

    高僧的态度在黄昏后却忽然松动了,给了她救命的药。

    她向高僧道了谢,狼狈的站起来,又一刻不停的策马狂奔去了齐家,把药交给了齐延的小厮重乔。

    回到定国公府时,上上下下全乱了套张罗着要找她。扬斛和丫头们全跪在翠萼楼前,几乎要被上刑。

    可她根本没力气解释,一向对她温言软语的父亲气的发疯,当下就要押她去祠堂里跪着。还是太夫人发了话,让她先歇息一天再行责罚。

    她一觉睡的黑甜,到第二天黄昏才醒过来。父亲很快又来问她出府的这一日究竟去了哪里,她自然是不肯说的,跪祠堂也是她应该受的责罚。

    她就真的在祠堂里跪了三天,期间柯氏不断的来嘘寒问暖送食送水。一方面是展示她作为慈母的关心,而另一方面恐怕是怕她断水断食晕厥过去,父亲心软免了责罚。

    跪祠堂毕竟是比跪高僧要好得多了,不必受日晒风吹,也不必跪自有纹路的青石板。她就跪在柔软的蒲团上,看着面前的牌位。上面都是徐家的先祖,建功立业的男人们,和他们的正室夫人。

    当然这里面不会有她那时引以为耻的亲生母亲。

    跪在山门前她听着大和尚讲经,听着佛法纶音,就求漫天神佛保佑齐延;跪在祠堂里她一个人守着跳动的烛火,守着无边的长夜又求她的祖宗们。

    最后齐延当然是活了过来,娶了她又休了她,她死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还是他,真讽刺。

    她有时候想,自己和齐延之间的牵绊那么多,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当时实在求的太多了,以至于两个原本不该有姻缘交集的人却成了夫妻,命运的红线缠绕在一起解不开,只好快刀斩乱麻。

    她求来的药也不知道最后他喝了没有,有没有起作用。

    他从来没和她提起过这件事,或许那高僧也不过就是江湖骗子,给她的只是寻常草药,齐家的人随手拿起来一看就弃之不理。又或许他曾经喝下去,病好了,却实在是厌弃她,甚至都吝啬一声“谢谢”。

    前生她是死在齐延的怀里的,他最后还是找到了她。

    临死之前他给她的温情和泪水,不过是对将死之人毫不费力的欺骗,是他会平等的给予所有人的一种同情。

    就有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幸而她微低着头,并未在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五妹妹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什么。”沛声压低了声音,有些着急。

    “我没事,不过你若是再说话,可真要被罚跪祠堂了。”都是前生魂梦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避开的人,今生也不必挂念太多。

    祭祖仪式很快就要结束了,明日是除夕。

    昭永七年即将成为历史,她也会迎来新的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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