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武讫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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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将家门外,一大群人拥挤在门口,把路堵了。不仅有住在武讫镇养伤的禁军残兵,还有许多本地的老弱妇孺,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情涌到这里。 这显然是杨彪等二人干的好事,不是他一面散布消息一面叫大家到李得胜家门口来,也不会短时间内就聚集如许多人。除了几十个禁军残兵,平素这些几乎被遗弃的老弱都安静地生存着,忽然之间聚集在一块儿,才现有这么多人,起码好几百。一眼望去,满目尽是花白的头和包头的布,妇人们似乎喜欢拿布帕包住头出门。 看到李得胜正要说话,郭绍抢先站了出来,抱拳左右执礼,大声喊道:“诸位乡亲……” 顿时一片齐刷刷的目光望了过来,此情此景好像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郭绍许久没在这种场合历练,心下倒微微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道:“契丹人此次南下是趁昭义军主力随官家大军进攻晋阳的空虚,流窜袭扰……承蒙镇将李将军抬举,让我出任副镇将,协助防务。”说罢见李得胜皱着眉头没有反驳的意思,郭绍便不理会。 他继续大声说道:“月前我们到此地养伤,武讫镇百姓供给住所、衣物,又不顾家中困难给予吃食……滴水之恩,大丈夫当涌泉相报;诸位乡亲待人以诚,叫人感念至深。今日用得着兄弟们了,我们岂能袖手旁观?敢不用命!” 人们静悄悄的,没有喧哗没有喝彩,一如这暮气沉沉的破旧镇落。但他们都听着的。 郭绍的目光从那些禁军残兵身上扫过,大喝道:“高平之战,北汉军第一猛将张元徽冲我行列,被我当场阵斩!我有兄弟二人,被敌兵重重围困,无不以一当十杀敌无算!官家和殿前司张都指挥使曾亲口嘉奖,曰‘宜授指挥使’。”当众提到皇帝和高位者,郭绍向北方抱拳致敬,承认朝廷的权威便是强调自己的权威,又继续说道,“今番诸位将士驻武讫镇,归属不一,危急之时是要一哄而散,还是重新组织成军?若有军职比我高的,愿意站出来号令兵士,现在就说话……” “既然没有,郭某便当仁不让,从现在起接手驻留武讫镇之散兵军权!我手里有安置在武讫镇的伤兵名单,留下来的仍属禁军之职;要跑的便是逃兵。今日之事,以后必报殿前司知晓。”郭绍不容别人分说,他当然不希望这仅有的兵员再次减少。 众军噤若寒蝉,无人愿意出头反对。 郭绍见状很是满意,当下又煽|动百姓:“我知在场当中有不少老兵,你们为国效命一生,都在为他人厮杀;现在蛮夷要践踏你们的家园、要杀戮凌|辱你们的亲人,为自己而战的时候到了!那辽国契丹人烧杀劫掠众所周知,不战则死,拿起武器,将最后的一腔热血用于保卫家人!诸位同袍、诸位兄妹,本将能与大家保土卫民决死沙场,感到有无限荣光!” 慢慢地许多头花白的人从人群里站出来了,有人说道:“老儿从过军杀过人。”“算上我一个,反正没多少日子活头,死了就死了……” 郭绍趁机道:“既然诸位乡亲都认为本将能担当此任,为备战计,我在武讫镇下达征召令便为合情合法!” 他立刻就下达了第一个征召令,要选尚能充军的人助防,别家每户也要出人、口粮听从安排修缮工事。当着全镇的人都说清楚了,镇将李得胜也没当场反对,事儿三下五除二就从生米变成了熟饭。 李得胜只得同意郭绍之前提出的法子,他带人去潞州置办物资,留下家仆帮助管治百姓。 那些自称从过军的老头,全是起码五十岁以上的;这地方根本没青壮,青壮也不会被配到武讫镇来。郭绍等人只能降低标准选兵,挑那些看起来岁数不是七老八十的人,走路比较利索的、精神好些的。选了半天,得六十八人。 这些老卒还从家里刨出早不用的破铜烂铁甲胄,聊胜于无,有的还有兵器。镇将走之前总算大方了一回,把自己的盔甲、剑、弓奉献出来,不过只有一副。 忙到中午,有人走过来招呼郭绍,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军中的文官军医左攸。此人面相端正,留着一撮小胡子,穿着一身圆领袍子,只是身材很瘦。左攸道:“在下有言建议,郭郎可愿意听一听?” 郭绍放下手里的弓箭,忙叫他有言直说。左攸道:“当务之急,不仅要将兵员编成行伍登记名册,还应该尽快定军法、明规矩,以便赏罚有所凭据。在下不才,写了‘四斩令’,请郭郎过目。” 抗命者斩;临阵率先逃跑者斩;擅离职守者斩;趁乱公报私仇、欺凌百姓者斩。 简单粗暴又涵盖能预见到的问题,最后一条更是隐隐有长远之虑,郭绍顿时又多看了左攸两眼,当下改口称“左先生”:“左先生何不将此四斩令当众诵读几遍,以晓知全军?” 左攸见他这么痛快,当即作揖道:“在下领命。” 当天下午,郭绍便托付左攸,让他将士卒登记名册。然后着手编制,二十八个痊愈的禁军伤兵独立编为一队;七十来人老弱镇兵编为一都,号乡兵。他自任军使,杨彪任副兵马使兼禁军十将、罗猛子为长行(小队副职);又在乡兵中提拔十将三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直接弄出了一个组织……甚至又让左攸挂个行军参赞的名号,幕僚团都算成立了,虽然只有一个人。 及至晚上,郭绍和身边的商议事宜,在场四人,左攸也开始参与谋议。议定第二道征令,让每家百姓贡献出铁器送镇中铁匠铺。杨彪负责集训士卒、郭绍筹办材料兵器、左攸和罗猛子监督构筑工事。 …… 武讫镇本来就有土夯的城墙,只是年久失修多处坍塌破败,现在征调民夫只是把破败的地方挖土修缮;取土直接用墙外挖壕沟的土、再和上粘土夯实。杨彪的建议是一道墙加一道深沟,沟里用削尖的竹子增加防御;沟外钉上拒马木桩。人力和物资都十分匮乏,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此地北面靠山,山上有树林和竹林,选一到二丈的硬竹,一头削尖,便是长矛。没有铁枪锋利耐用,但也有用处,比实木轻又长,步兵临时对抗骑兵用得上;不耐用一人可以准备好几根,可以给那些助防的乡兵备用。 临时组建的老弱乡兵衣甲不全,老卒们翻出来的甲胄大多都生锈损坏了。于是他们就用木块和竹片钻空,做简易鳞甲补充不全的衣甲,防护不太好,但总比没有好。 两天后,闻知李得胜竟然亲自带着两车东西回来了,或许他在潞州呆得不安生,终究还是惧怕李筠问责?郭绍听到消息出门一瞧,顿时明白,这厮绝对是个吝啬鬼,刀架脖子上了就弄一些破铜烂铁回来,还好两架骡车里装了不少粗粮……他家的财产肯定不止买这么点东西。郭绍不便和他计较,大大方方把粮食收下了事。 因为李得胜的妻儿送到潞州后,家里便没有女眷,郭绍等人已搬到了相对比较宽敞的李家作为驻所。李得胜回到自己家中,只见到处都是杂物,已被弄得面目全非。 这两天郭绍已经重新把武讫镇的地形转了好几遍,迎回李得胜便继续和屋子里的人商量战术: “武讫镇一面是高山,三面容易受敌,徒步测量估算墙长近二里。我们的战兵只有百人,且多是老弱,如果死守,兵力不够;素闻契丹人善野战,所以出城野战也不行,我们没骑兵缺弓箭远程,对阵必败。只有设法诱敌入城,利用工事地形让敌军无法展开,凭借墙巷歼敌;因此我叫民夫在中央两条大路上也筑墙隔断道路,便是这样的意图。” ……六七天转眼即过,武讫镇已基本准备妥当,不过四周还是死一般的宁静,和无数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将士们倒有些担心契丹兵不来了。想来奇怪,敌寇不来本是好事,现在人们却反而期待来一仗。因为大伙忙了多日,砸锅打铁修筑工事,又训练了一番严阵以待,如果派不上用场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至于怎么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人们似乎并不去考虑。 兵将摩拳擦掌,连乡兵也不服老,翘以盼,还有百来人打杂的民夫也每日到城门报到。郭绍在四面一里地外各设了哨点,日夜派人轮番转悠作为斥候。城墙上也每天有人当值守备,可谓完事备妥。 “契丹兵怎么还不来?”门外站哨的老卒也嘀咕起来。 郭绍由得他们议论,他嘴上当然不会说“不来更好”之类的话,以免打击众人的积极战意。 攻守之势,防守方天然有优势,不过是以放弃主动权为代价;打不打全凭别人,打到什么程度也由不得自己。
镇将家门外,一大群人拥挤在门口,把路堵了。不仅有住在武讫镇养伤的禁军残兵,还有许多本地的老弱妇孺,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情涌到这里。 这显然是杨彪等二人干的好事,不是他一面散布消息一面叫大家到李得胜家门口来,也不会短时间内就聚集如许多人。除了几十个禁军残兵,平素这些几乎被遗弃的老弱都安静地生存着,忽然之间聚集在一块儿,才现有这么多人,起码好几百。一眼望去,满目尽是花白的头和包头的布,妇人们似乎喜欢拿布帕包住头出门。 看到李得胜正要说话,郭绍抢先站了出来,抱拳左右执礼,大声喊道:“诸位乡亲……” 顿时一片齐刷刷的目光望了过来,此情此景好像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郭绍许久没在这种场合历练,心下倒微微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道:“契丹人此次南下是趁昭义军主力随官家大军进攻晋阳的空虚,流窜袭扰……承蒙镇将李将军抬举,让我出任副镇将,协助防务。”说罢见李得胜皱着眉头没有反驳的意思,郭绍便不理会。 他继续大声说道:“月前我们到此地养伤,武讫镇百姓供给住所、衣物,又不顾家中困难给予吃食……滴水之恩,大丈夫当涌泉相报;诸位乡亲待人以诚,叫人感念至深。今日用得着兄弟们了,我们岂能袖手旁观?敢不用命!” 人们静悄悄的,没有喧哗没有喝彩,一如这暮气沉沉的破旧镇落。但他们都听着的。 郭绍的目光从那些禁军残兵身上扫过,大喝道:“高平之战,北汉军第一猛将张元徽冲我行列,被我当场阵斩!我有兄弟二人,被敌兵重重围困,无不以一当十杀敌无算!官家和殿前司张都指挥使曾亲口嘉奖,曰‘宜授指挥使’。”当众提到皇帝和高位者,郭绍向北方抱拳致敬,承认朝廷的权威便是强调自己的权威,又继续说道,“今番诸位将士驻武讫镇,归属不一,危急之时是要一哄而散,还是重新组织成军?若有军职比我高的,愿意站出来号令兵士,现在就说话……” “既然没有,郭某便当仁不让,从现在起接手驻留武讫镇之散兵军权!我手里有安置在武讫镇的伤兵名单,留下来的仍属禁军之职;要跑的便是逃兵。今日之事,以后必报殿前司知晓。”郭绍不容别人分说,他当然不希望这仅有的兵员再次减少。 众军噤若寒蝉,无人愿意出头反对。 郭绍见状很是满意,当下又煽|动百姓:“我知在场当中有不少老兵,你们为国效命一生,都在为他人厮杀;现在蛮夷要践踏你们的家园、要杀戮凌|辱你们的亲人,为自己而战的时候到了!那辽国契丹人烧杀劫掠众所周知,不战则死,拿起武器,将最后的一腔热血用于保卫家人!诸位同袍、诸位兄妹,本将能与大家保土卫民决死沙场,感到有无限荣光!” 慢慢地许多头花白的人从人群里站出来了,有人说道:“老儿从过军杀过人。”“算上我一个,反正没多少日子活头,死了就死了……” 郭绍趁机道:“既然诸位乡亲都认为本将能担当此任,为备战计,我在武讫镇下达征召令便为合情合法!” 他立刻就下达了第一个征召令,要选尚能充军的人助防,别家每户也要出人、口粮听从安排修缮工事。当着全镇的人都说清楚了,镇将李得胜也没当场反对,事儿三下五除二就从生米变成了熟饭。 李得胜只得同意郭绍之前提出的法子,他带人去潞州置办物资,留下家仆帮助管治百姓。 那些自称从过军的老头,全是起码五十岁以上的;这地方根本没青壮,青壮也不会被配到武讫镇来。郭绍等人只能降低标准选兵,挑那些看起来岁数不是七老八十的人,走路比较利索的、精神好些的。选了半天,得六十八人。 这些老卒还从家里刨出早不用的破铜烂铁甲胄,聊胜于无,有的还有兵器。镇将走之前总算大方了一回,把自己的盔甲、剑、弓奉献出来,不过只有一副。 忙到中午,有人走过来招呼郭绍,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军中的文官军医左攸。此人面相端正,留着一撮小胡子,穿着一身圆领袍子,只是身材很瘦。左攸道:“在下有言建议,郭郎可愿意听一听?” 郭绍放下手里的弓箭,忙叫他有言直说。左攸道:“当务之急,不仅要将兵员编成行伍登记名册,还应该尽快定军法、明规矩,以便赏罚有所凭据。在下不才,写了‘四斩令’,请郭郎过目。” 抗命者斩;临阵率先逃跑者斩;擅离职守者斩;趁乱公报私仇、欺凌百姓者斩。 简单粗暴又涵盖能预见到的问题,最后一条更是隐隐有长远之虑,郭绍顿时又多看了左攸两眼,当下改口称“左先生”:“左先生何不将此四斩令当众诵读几遍,以晓知全军?” 左攸见他这么痛快,当即作揖道:“在下领命。” 当天下午,郭绍便托付左攸,让他将士卒登记名册。然后着手编制,二十八个痊愈的禁军伤兵独立编为一队;七十来人老弱镇兵编为一都,号乡兵。他自任军使,杨彪任副兵马使兼禁军十将、罗猛子为长行(小队副职);又在乡兵中提拔十将三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直接弄出了一个组织……甚至又让左攸挂个行军参赞的名号,幕僚团都算成立了,虽然只有一个人。 及至晚上,郭绍和身边的商议事宜,在场四人,左攸也开始参与谋议。议定第二道征令,让每家百姓贡献出铁器送镇中铁匠铺。杨彪负责集训士卒、郭绍筹办材料兵器、左攸和罗猛子监督构筑工事。 …… 武讫镇本来就有土夯的城墙,只是年久失修多处坍塌破败,现在征调民夫只是把破败的地方挖土修缮;取土直接用墙外挖壕沟的土、再和上粘土夯实。杨彪的建议是一道墙加一道深沟,沟里用削尖的竹子增加防御;沟外钉上拒马木桩。人力和物资都十分匮乏,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此地北面靠山,山上有树林和竹林,选一到二丈的硬竹,一头削尖,便是长矛。没有铁枪锋利耐用,但也有用处,比实木轻又长,步兵临时对抗骑兵用得上;不耐用一人可以准备好几根,可以给那些助防的乡兵备用。 临时组建的老弱乡兵衣甲不全,老卒们翻出来的甲胄大多都生锈损坏了。于是他们就用木块和竹片钻空,做简易鳞甲补充不全的衣甲,防护不太好,但总比没有好。 两天后,闻知李得胜竟然亲自带着两车东西回来了,或许他在潞州呆得不安生,终究还是惧怕李筠问责?郭绍听到消息出门一瞧,顿时明白,这厮绝对是个吝啬鬼,刀架脖子上了就弄一些破铜烂铁回来,还好两架骡车里装了不少粗粮……他家的财产肯定不止买这么点东西。郭绍不便和他计较,大大方方把粮食收下了事。 因为李得胜的妻儿送到潞州后,家里便没有女眷,郭绍等人已搬到了相对比较宽敞的李家作为驻所。李得胜回到自己家中,只见到处都是杂物,已被弄得面目全非。 这两天郭绍已经重新把武讫镇的地形转了好几遍,迎回李得胜便继续和屋子里的人商量战术: “武讫镇一面是高山,三面容易受敌,徒步测量估算墙长近二里。我们的战兵只有百人,且多是老弱,如果死守,兵力不够;素闻契丹人善野战,所以出城野战也不行,我们没骑兵缺弓箭远程,对阵必败。只有设法诱敌入城,利用工事地形让敌军无法展开,凭借墙巷歼敌;因此我叫民夫在中央两条大路上也筑墙隔断道路,便是这样的意图。” ……六七天转眼即过,武讫镇已基本准备妥当,不过四周还是死一般的宁静,和无数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将士们倒有些担心契丹兵不来了。想来奇怪,敌寇不来本是好事,现在人们却反而期待来一仗。因为大伙忙了多日,砸锅打铁修筑工事,又训练了一番严阵以待,如果派不上用场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至于怎么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人们似乎并不去考虑。 兵将摩拳擦掌,连乡兵也不服老,翘以盼,还有百来人打杂的民夫也每日到城门报到。郭绍在四面一里地外各设了哨点,日夜派人轮番转悠作为斥候。城墙上也每天有人当值守备,可谓完事备妥。 “契丹兵怎么还不来?”门外站哨的老卒也嘀咕起来。 郭绍由得他们议论,他嘴上当然不会说“不来更好”之类的话,以免打击众人的积极战意。 攻守之势,防守方天然有优势,不过是以放弃主动权为代价;打不打全凭别人,打到什么程度也由不得自己。